第十二章 闲观戏君臣重逢(2/3)
“老臣罪该万死,未得皇上批准,擅离职守。
”
神宗道:“擅离职守的又岂只你一人,这些年朕懒理国事,疏于朝政,大臣们纷纷致仕。
他们无非是讪主卖直,沽名钓誉,朕一概留中不批。
有的挂印自去,朕也懒得管他。
如今内阁辅臣只有方从哲而已。
丹臣,朕知你为官清正,办事利落,伪以致仕,实另有诏命,然则三年届满,你为何也如他们一般弃朕而去?”
老丐道:“皇上久不上朝,老臣为京官之时,也只三次得睹天颜。
大凡诏令出诸内阁各部府,百官朋党构私,勾心斗角,老臣不愿素位尸餐,才愤而离职的。
”神宗道:“你是在怪朕。
”老丐忙躬身道:“不敢!”神宗叹道:“朕在位近四十载,自知无甚作为,为今年事已高,更加无能为力了。
”
老丐忽道:“皇上可还记得田妃?”
神宗道:“莫非朱爱卿已查知她下落?当日她被郑爱妃借故逐出宫门,身怀六甲,十几年来必吃了不少苦头。
”
老丐道:“当日皇上命老臣寻访,一直无果。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近日倒真访到她下落。
可惜身染沉疴,不日病故。
”
神宗深感恻然,半晌才道:“孩子呢?”
老丐正要说话,忽听有人上了楼,那人道:“爷儿不要信他,这老叫化儿心怀异谋。
”
老丐识得,来人是郑贵妃之兄郑国泰,仗着其妹受宠,常干预朝政。
当下道:“原来是郑皇亲。
郑皇亲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郑国泰怒道:“混障!朱丹臣,你为侍郎时便与沈一贯、顾宪成一伙,故意与爷儿作对。
如今不过是个臭叫化子,连庶民都不如,还妄谈什么君子?君子有这么臭烘烘、脏兮兮的么?”他向神宗一躬身道:“爷儿,福府是什么地方,怎容这老叫化儿在此?他擅闯王府,已犯了死罪。
”
神宗觉他说得有理,一时颇为为难。
老丐道:“皇上若有兴看戏,可到城隍庙附近请一班演靺鞨技的。
”神宗道:“快请!”郑国泰忙道:“今晚太晚了,臣看还是改日吧。
”老丐道:“郑皇亲莫非想拖延几日,好派人去杀个干净?”
郑国泰为他说中心中所想,大为恼怒道:“你这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却听神宗道:“朕今夜烦闷,难以安寝,看看靺鞨戏也好。
”当即传下口谕:“速去城隍庙请戏班子,有差迟者严惩不贷。
”立即着人去办。
郑国泰见谕旨已下,也只有吹胡子瞪眼而已。
不久戏班子请到,便在后花园铺了毡毯,算作戏台,四面火把照得通明。
神宗、郑国泰、老丐等人坐在楼上观演。
云板三声,只见一个男子引着一个妇人并一个女童出来。
那男子叩了头,在台上把十三张桌子层层叠起来,好似一座高塔。
从地上打一路飞脚,翻了几个筋斗,从桌腿间一层层翻上去,到绝顶上跳舞。
看的人生怕他掉下来,他却猛从桌子间一一钻过,疾似灵猴般到了地上。
收去桌子,只余一张。
那妇人仰卧其上,将两脚竖起,露出潞绸大红裙子,白绫洒花膝衣,玄色丝带,大红满帮平底鞋。
那男子拿出一条朱红竿子,上横一短竿,直竖在妇人脚心里。
女童轻轻一跃,飞上横着的短竿上,一会儿倒立,一会儿双腿自双臂间钻过,平睡在长竿之顶。
妇人将竿子从左脚移到右脚,竿子也绝不会倒。
戏耍了一回,两人下了桌面。
女童面色如恒,并不害怕。
那男子取出一套绳梯,望空中一抛,直竖了起来。
黑夜中望不到顶端。
妇人拿一面锣,当当当的敲起来,女童爬上绳梯,越来越高,众人看不太真切。
却听那女童道:“摘数枚梅花,奉各位大爷讨赏。
”隐约见她作折枝状。
少顷,那女童从梯横间钻翻下来,手捧三枝梅花,二红一白,径到楼上献给三位贵客,并取金杯奉酒。
神宗大喜,道:“如今初春,南方才得有梅花,北方尚早,你却从何处得来?”
女童道:“不敢瞒爷儿,这花是俺娘做的。
”
神宗见她眉清目秀,口齿伶俐,心生喜欢,说道:“原来是假花,却跟真的一样。
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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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童跪下禀道:“俺爹姓华,四海为家,俺叫华凤,别人都管俺叫凤姐儿。
”
神宗道:“好个伶俐的凤姐儿。
你还会演什么把戏?”
凤姐儿道:“还会舞流星,顶天灯,跳剑,走马灯,多着哩。
”
神宗道:“走马灯戏又名皮影,你便做一出来看。
”
女童应了,便在席前摆了一张桌子,放上一个白纸棚子,后面点起两枝画烛,外面的灯灭去,便见前面的幕上印出人影子,手脚活动,如真的一般。
女童一家三口唱戏,旁边锣鼓时鸣,演的是《天仙配》。
直做到更深才完。
点上灯烛,瞧那些皮影,皆为牛皮剪刻,彩绘而成,形象俊美。
神宗屏去闲杂人等,留下郑国泰、老丐及演戏的三人。
老丐问凤姐儿道:“凤姐儿,你娘呢?”凤姐儿指着那妇人,道:“她不是么?”老丐道:“你们戏班子那洗衣做饭的田姑呢?”凤姐儿眼一湿,道:“田姑殁了。
她在时,待我可好了。
”
老丐向华班头道:“孩子的事还是二位说的好。
”
华班头已听老丐说知,眼前老者即是孩子的生父,只得含泪对凤姐儿道:“孩子,其实田姑才是你的亲娘。
她一个人带着你,怕人说闲话,才寄养在我家。
你娘却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
凤姐儿闻言道:“我不信,你骗我。
”泪水却已自眼中涌出。
老丐道:“眼前这位贵人是你的亲爹。
还不快去拜见?”
凤姐儿望着神宗,又望了一下华班头,哭道:“你们都骗人。
爹不要我了,卖凤姐儿与人是不是?”
那妇人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却听郑国泰道:“爷儿,此事非同小可,依在下看,当从长计议。
”
老丐道:“郑皇亲,你怕老叫化儿以吕易赢,何不滴血认亲?”郑国泰道:“正要滴血认亲!”
神宗点头允可。
当下命人取来金盆两个,均盛清水。
凤姐儿与华班头之血滴于一盆,与神宗之血滴于另一盆。
结果前一盆血凝成块,后一盆血融在一外。
郑国泰再无话可说。
神宗便对凤姐儿道:“自今日起,你便改姓朱。
”又赏赐华班头夫妇纹银百两,作为酬谢。
华班头夫妇虽有所不舍,也无可奈何。
好在得了这么多银子,倒是意外之喜,谢了告辞而去。
凤姐儿只是哭泣。
神宗命人给她沐浴更衣,再出来相见,又道:“既是我朱家的女儿,当知诗书礼义,不可再做那卖艺的行当。
明日拜祭了你的亲娘,随我回BJ。
”又命人送她到后堂休息。
对老丐道:“朱爱卿,你为朕找回女儿,居功厥伟,不如随朕一同回京,官封原职,如何?”
老丐跪下谢恩道:“老臣早已习惯了衣衫破烂、浪迹江湖的日子,再穿上玉带官袍,就浑身不自在。
皇上总不愿看到丹墀之下有个叫化儿吧?”
神宗道:“既如此,朕也不为难你,你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
老丐道:“老臣不要赏赐,只求皇上能听进去老臣一句话。
”
神宗眉头一皱,道:“什么话?”
老丐道:“皇上这次微服私访想必看到了,这些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而朝廷的赋税去一年比一年重,如此下去,逼急了老百姓,迟早……”
郑国泰插言道:“迟早什么?叫化儿当然替穷鬼说话,也别太危言耸听了。
”
神宗伸一下懒腰,打个哈欠,道:“朕明白了,你毋须再言。
嗯,你既喜欢做个乞儿,朕赐你金钤、黄绫袋,行乞天下。
有不施舍者,视同慢君之罪。
”当下御书“行乞天下”四字,命工匠连夜赶制钤印。
老丐道:“老臣还有一事启奏。
前些时日本地一家镖局遭灭门惨祸,地方上至今未查出真凶,只道是铲平帮的强盗干的。
老臣听说镖头苏纪昌的女儿幸免于难,现就在福王府内,还闻王爷有意纳为妃子。
”
神宗道:“竟有这等事!”召来福王详加质问。
福王自以为此事十分隐密,不想为这老叫化儿所知,当着神宗不敢隐瞒,只得承认。
神宗道:“镖局灭门,是否为你主使?”
福王连连摆手道:“儿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
不过是见苏姑娘无依无靠,收留在府中而已,是谁在无端造谣?”
神宗道:“朕量你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江湖女子,蒲柳之质,怎堪配皇家儿郎?早些逐出,免叫人生疑。
”
福王口头上答应,心想:“父皇明日起驾回京,我装模作样放了苏姑娘,等父皇一去,再抢回来便是。
这老叫化儿与我作对,得除去才好。
”
当夜已晚,各人自归房歇息。
老丐才想起徒儿,到原处寻时,已不见了少冲。
便叫福府的人到处寻找,一直找到天亮,也没他的踪影。
只好先接苏小楼、武名扬出府。
三人正要上路,却听说在公主房中抓住一个小乞丐,他当即回去见神宗。
小乞丐果然是少冲。
原来他久等师父不至,便到后花园凑热闹。
对那皮影戏甚是着迷,看罢意犹未尽。
回去的途中,路过一间房外,听见有小女孩哭得甚是伤心,识得是那演戏的女童。
他在窗外轻声叫道:“喂,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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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见是个小乞丐,知不是福府的人,说道:“我不做公主,我要我娘……你能带我出去么?”
少冲道:“不行,我师父会骂我的。
”
凤姐儿道:“我有个法子,担保你师父不会骂你。
”
少冲道:“什么法子?只要师父不骂我,叫我干什么都行。
”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喝道:“什么人?”少冲立即藏身花丛中,几个提灯笼的福府家丁从身边过去。
待他们去远,凤姐儿开了窗户,叫少冲进到屋中。
少冲双脚刚一落地,忽听凤姐儿点了四肢穴道,他正想说话,又被点了哑穴。
心想:“想不到你会点穴功夫。
我少冲栽在女人手中,真是倒霉!”
见凤姐儿先褪去自己的外衣外裤,又把少冲的外衣外裤褪了,正自奇怪,却见她穿上了少冲的破烂衣衫,弄乱了头发,抹土涂脏了脸,才恍然大悟。
这时凤姐儿将她的女儿装套在少冲身上,又给少冲梳了个双抓髻,屋中现成的胭脂油粉,也抹在了他脸上。
再把他搬到床上,掩了被子。
她向少冲打量了一番,不禁狡黠的一笑,飞身跃到窗外,再轻轻掩上窗,悄步而去。
少冲自怨自艾了一回,心想:“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做什么都行,可怨不得别人。
”
好不容易捱至天亮,丫鬟来送面水,叫几声不应,便来瞧看。
见“公主”四肢僵住不动,一对眼珠却转得飞快,大为奇怪。
报到神宗那里,待众侍卫到来,方解了穴,发现这时的“公主”与昨晚的公主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