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这十几个孩子已逐渐熟悉,此刻正对着作业,脑海中便能浮现出每张脸庞。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王绣娘抬头,见是韩尚宫走了进来,有些意外,连忙起身:“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织造坊那边忙完了?”
韩尚宫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欣慰的笑意:“刚理完一批订单。
想着开学有些日子了,还没空好好看看这批新苗子,心里记挂,就过来瞧瞧。
”
她走到桌边,目光落在摊开的作业上:“怎么样?可有发现什么好苗子?”
王绣娘连忙将几份她觉得不错的作业指给韩尚宫看。
“您看这个,线条感很好;还有这个,配色大胆有灵气……”
她一一介绍着,最后,指尖落在那方绣着未完成梅花的帕子上,语气明显柔和了几分,“这个,是董芳那孩子的。
”
“董芳?”韩尚宫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坐在角落里,不太说话,但眼睛里有活儿,听得特别认真。
”王绣娘解释道,语气中带着赞赏,“您看这针脚,匀净细密,难得的是这份沉得下来的心性。
她还尝试了打籽绣,虽然生疏,但敢上手,这份劲儿很难得。
”
作为亲自授课的老师,她对每个学生的特点和进步都了然于心。
才几个月就能有现在这样的程度,称得上一句不错了。
韩尚宫拿起那方帕子,指尖感受着那异常平整细密的针脚,点了点头:“嗯,基础扎实,心静手稳,确是块好料子。
好好培养。
”
王绣娘轻叹一声:“是个好苗子,就是听说家境不大好,白日里还要分心去兼职,我看着都替她觉得辛苦。
”她想起自己年少学艺时的清苦,不由心生怜惜,“不过,咱们那会儿,为了学点真本事,哪个不是咬着牙熬过来的。
”
韩尚宫认真看着学生们的作品。
王绣娘又叹了口气:“就是总觉得她们年纪大了些,开蒙也迟了。
像我们那会儿,哪个不是五六岁就开始摸针线,在师傅跟前端茶递水,先看三年,再慢慢上手。
手指的柔韧、眼力的精准,都是童子功。
她们现在才学,总觉得错过了最好的时候,筋骨定了,心思也杂了。
”
韩尚宫静静听着,末了,却微微摇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这话,对,也不全对。
”
她将帕子轻轻放回桌上,缓声道:“我们当年是童子功,心无旁骛,这是我们的优势。
但她们,也有她们的长处。
你看这些孩子,她们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读过更多的书,甚至有人还去过很远的地方。
她们的眼光、她们对美的理解,或许比我们当年困于一隅时要开阔得多。
心思杂,有时也意味着想法多,创意新。
”
她看向王绣娘,眼神清亮:“更何况,如今她们站在什么样的起点上?你我都清楚。
连艺术鉴赏课,都能聆听管道升先生那样的大家亲授,这是你我当年想都不敢想的机缘。
所以,只要她们自己肯下苦功,未来的成就,谁说就一定不能青出于蓝,甚至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走得更高、更远呢?”
王绣娘闻言,怔了怔,脸上的忧虑也渐渐被一种新的期待取代:“您这么一说,倒也是。
是我狭隘了,总拿着老黄历看人。
这么一想,她们确实赶上了好时候。
”
而且现在的人能活那么久,还真是说不准会比她们的成就大。
她想到这一茬,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最后,不都是比谁活得更长嘛。
”
韩尚宫也忍俊不禁。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韩尚宫了解了大致情况,便准备离开。
王绣娘也收拾好东西,一同走出了办公楼。
夜色已深,校园里静谧无声。
路过刺绣专业专用的练习绣房时,却见里面还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两人放轻脚步,透过虚掩的门缝望去——只见空荡荡的绣房里,董芳独自坐在绣架前,就着一盏护眼灯,正低头反复练习着打籽绣的针法,神情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
王绣娘看向韩尚宫,两人相视一笑。
她们也没打算去打扰,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呢?为了能更好磨炼技艺,都在暗中攒劲儿。
月光洒在廊下,温柔如水,也照亮了前方充满希望的道路。
……
很快,冬去春来,海棠绽放于枝头,立刻又是白雪覆盖大地。
清河职业学院已经到了招生的第三个年头。
林思雨和董芳也进入到了她们大专的第三年,马上就要迎来毕业的时刻。
她们各自班级上的同学们也都进入到了实习阶段。
“还是你们好,我才升到大专呢。
”唐果羡慕道,恨不得现在也能立刻去实习,大展拳脚。
林思雨整理着博物馆实习需要的资料,笑道:“急什么,你五年制,基础打得更牢,到时候肯定比我们厉害。
我们这届实习情况确实不错,基本上都进了古镇相关的工坊或者项目。
”
董芳也轻声补充,眼里带着光:“我们班除了那几个经常逃课偷懒的,其他大部分都留在清河织造了。
而且除了清河织造,还有不少服装品牌找过来。
”
她也进了清河织造实习。
“思雨姐,芳芳姐,那你们实习后会想要留在这儿吗?”唐果好奇地问。
“你这话说得,好像这儿是我们想留就能留一样,现在清河古镇多难进啊,即便是咱们学院毕业的,也不敢说能百分百留下来吧。
”林思雨笑起来。
她放下资料,沉吟说道:“我实习是在咱们古镇的传统服饰博物馆,主要负责藏品维护和讲解。
我觉得这里能接触到很多实物,特别有意思。
我打算先踏实工作一两年,积累些经验,同时也准备一下,说不定到时候咱们学校已经专升本成功了呢?我再回来深造,方向会更明确。
”
唐果点了点头。
不愧是思雨姐,她的规划条理分明,充满了对未来的掌控感。
董芳微微低头,手里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分在了王老师手下实习,跟着她继续学刺绣。
我没想那么多,就想跟着师傅好好学,把手艺练得更精。
”
对她而言,能心无旁骛地钻研技艺,便是最理想的道路。
唐果听得两眼放光,正想再说什么,宿舍楼下的管理员阿姨用传呼器喊话了:“306董芳,楼下有人找!说是你爸妈和弟弟!”
刚才还带着浅浅笑意、规划着未来的董芳,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片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