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神仙十八(3/3)
看不穿。
新帝登基,下诏求贤。
使者攀上华山绝壁,硬是把这野人“请”到了长安城。
金殿之上,公卿罗列,他目光扫过朱紫公服,如同掠过山间草木,口中只称“你”,全无半分敬畏。
皇帝赐下锦袍,他竟当朝脱下,随意弃于玉阶,赤着沾泥的双脚扬长而去。
长安东市便多了个怪人:乱发如草窝,污衣似抹布,从不梳洗。
偏在街角支了个“神卦”摊子,卦金随意,却言无不中。
一日,杨伯丑正被东宫急召,行至半途,忽被个哭丧脸的汉子拦住:“先生救命!小人赖以为生的马丢了!”杨伯丑脚步不停,指尖微动,掐算如飞,头也不回道:“去西市东墙根,南边第三家鱼铺,替我买盘生鱼鲙来。
”汉子愕然,却不敢多问,拔腿奔向西市。
那鱼铺正热闹,忽闻街上一阵喧哗。
汉子探头望去——天爷!一个贼人正牵着自己那匹枣红马招摇过市!汉子狂吼一声扑上去,人赃并获。
扭送官府途中,他猛地想起杨伯丑的话,冷汗涔涔:买鱼是假,引我至此擒贼是真!这卦,竟连人心都算尽了?
此事惊动了大儒何妥。
他素以精通郑玄、王弼的《易》学注解自傲,闻得杨伯丑狂名,决意一会。
寻至陋巷,见那野人正蜷在墙根啃冷饼。
何妥上前论《易》,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杨伯丑听罢,噗嗤一笑,饼渣喷了何妥一身:“郑玄?王弼?酸腐陈言,要它何用?”
何妥面红耳赤:“尔敢妄议先贤?”
杨伯丑随手捡根树枝,在泥地上勾画起来。
寥寥数笔,竟将天地阴阳、卦象流转之理,勾连成生生不息的图案。
他言语如华山松涛,裹挟着云气直贯而下:“《易》者,象也,活水也!尔等却拿它当死水,囚于注疏坛罐之中!”所论玄妙高远,直指本源,与何妥所学判若云泥。
几个尾随而来的太学生听得如痴如醉,何妥却如遭重锤,张口结舌。
“先生…究竟师承何处?”一学生颤声问。
杨伯丑啃尽最后一口饼,望了望西岳方向,眼中掠过山影:“太华峰下,金天洞中。
”他拍了拍沾满尘灰的手,像拂去案头微尘,“天地为师,万物为友。
懂了便是懂了,哪来许多名目?”说罢起身,踢踏着破鞋,哼着俚曲,又汇入长安城喧嚣的人潮。
世人笑他癫狂,他笑世人执相。
金殿华服,困不住山野清风;高头讲章,缚不住天地真意。
杨伯丑的垢衣乱发,恰似一面明镜——照见功名虚妄,亦照见本真即道。
卦算得准,非关鬼神,只因他心无挂碍,故能见人所不见。
真正的通明,不在高冠博带高低,而在放下体面、拥抱泥尘的自在中。
5、云台不度人
唐贞观年间,华阴云台观有位刘法师,辟谷炼气已整整二十个寒暑。
每逢三元节设斋,总有个穿破旧宽袍、面色黧黑的枯瘦汉子,悄坐末席。
斋毕,他总如轻烟般消失。
二十年风雨无阻,那身破袍与黧黑面色竟无半分更改。
刘法师终忍不住上前:“居士何处修行?”那人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莲花峰东崖,张公弼。
”
法师心头巨震。
莲花峰东侧乃千仞绝壁,猿猱尚愁攀援,岂能住人?他深揖及地:“求居士引贫道一观仙阙!”
张公弼枯瘦如松根的手摆了摆:“哪来仙阙?不过几块石头,几缕云。
你若耐得住冷清,便随我来。
”
次日破晓,二人入山。
初时尚有樵径,愈行愈险。
荆棘撕扯道袍,危崖挤窄天光。
攀至一处,唯余寸许石棱悬于万丈深渊之上。
法师冷汗透衣,战战兢兢踱步,忽觉脚下一滑!千钧一发之际,公弼枯手闪电般托住他肘弯。
那手竟稳如磐石,一股柔和热力透入骨髓,法师顿觉足下生根。
行至一面刀削般的巨壁前,云海翻涌,下临无地。
公弼伸出二指,在青黑石壁上叩了三声,清越如磬。
“谁?”石壁内竟传来人声。
“我。
”公弼应道。
话音未落,石壁轰然炸开!门内光华流转,赫然别有洞天:碧空如洗,日月同悬,山川草木皆蕴莹光,灵气扑面如春风。
公弼一步踏入,回头笑道:“如何?”
法师狂喜,急欲跟进。
岂料左脚刚沾门内青苔,一股无形巨力如铜墙迎面撞来!他闷哼一声,踉跄跌出,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石壁上。
门内公弼叹息,声若松涛过谷:“此中天地,非俗骨可承。
君二十年清修,火候尚欠一尘。
”石门无声闭合,严丝合缝,复为一面死寂绝壁。
刘法师颓然跌坐。
山风卷起公弼破袍残留的松针清气,拂过他灰白鬓角。
二十年餐风饮露、枯守青灯的岁月,此刻竟轻飘如脚边一片碎叶。
他怔怔望着掌心——方才被石棱划破的血口,正渗出几点殷红,灼痛鲜明。
下山路上,他忽觉腹中雷鸣。
云台观粗粝的冷斋饭,从未如此刻般诱人。
推开观门,小道士捧上一碗热腾腾的黍粥,米香直钻肺腑。
他捧碗的手微微发抖。
多年后,云台观的老松树下,总坐着一个喝粥的老道。
他笑看香客为寻仙迹踏破山门,目光温润如观云起。
曾有慕名者追问仙缘,他只指指手中粗陶碗:“热粥暖肠胃,松风洗耳目。
此身所在处,云台即是莲花峰。
”
世人求道,总爱仰望绝壁天门,却不知真正的度化,从不拒人于石门外。
张公弼那声“火候尚欠”,原是仙凡同参的慈悲——点破执念处,人间烟火已成最温厚的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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