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七月半的纸人(1/3)
七月十四的傍晚,天阴得像块泡透了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村口老槐树上。
风裹着潮气吹过来,把槐树叶浸成深绿色,叶子上的水珠往下滴,砸在泥地上,溅起细小的灰点。
我蹲在奶奶的杂货铺门口,帮她把堆在墙角的纸钱一张张理整齐——明天就是七月半,俗称“鬼节”,村里的人都要给过世的亲人烧纸送钱,奶奶的杂货铺从早上就挤满了人,她忙着招呼顾客,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杂货铺是间老房子,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黄泥墙,屋顶的瓦片也有几处破损,下雨时会漏雨。
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招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李记杂货”,漆皮卷着边,像老人皲裂的嘴唇。
墙角堆着一捆捆烧纸,还有几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人,都是奶奶前几天请镇上的纸扎匠做的。
“阿瑶,把那叠纸人拿过来。
”奶奶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点沙哑,大概是累着了。
我应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转身去搬靠在门边的纸人。
那是些半人高的纸扎童子,穿着用红布缝的小褂子,布料是最便宜的那种,边缘还留着线头。
纸人的脸是用纸糊的,再用彩笔描上五官,眼睛圆溜溜的,涂着黑色的墨,却总觉得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尤其是嘴角,描得太翘了,弧度生硬,像在刻意笑,又像强装出来的哭,看得人心里发毛。
我双手抱着纸人,刚要往屋里走,就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回头一看,是村东头的王阿婆。
她拄着根枣木拐杖,杖头磨得光滑发亮,手里攥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包口用绳子系得紧紧的。
王阿婆的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沉,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唇没一点血色,看起来像是好几夜没睡好。
“老婆子,给我拿两刀烧纸,再……再拿个纸人。
”王阿婆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点颤,像是说话都费力气。
奶奶听见声音,从里屋掀着门帘走出来。
她看见王阿婆,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点疑惑:“你不是说不烧这些吗?去年你还跟我念叨,说纸人招阴,怕引来不干净的东西,怎么今年突然要了?”
王阿婆的手颤了颤,拐杖在地上戳了戳,发出“笃笃”的响。
她把蓝布包抱在怀里,像是在寻求安慰,声音压得更低了:“昨儿夜里,我听见院里有脚步声,轻轻的,像小孩走路。
我心里纳闷,这么晚了哪来的小孩?就扒着窗户缝往外看,结果……结果看见个穿红褂子的小孩,蹲在院里捡我白天掉的针线。
”
她说到这儿,喉咙哽了一下,眼睛里泛起了水光:“我家阿明,当年就是穿着红褂子走的啊。
他三岁那年,在村口池塘边玩,不小心掉下去了……都五年了,他是不是想我了,才回来看看?”
阿明是王阿婆唯一的孙子,当年出事的时候,王阿婆哭得差点晕过去,之后就一直一个人过,性格也变得孤僻,很少跟村里人来往。
奶奶听她这么说,脸上的疑惑慢慢变成了叹息,没再多问,转身从墙角抱了两刀烧纸,又从纸人堆里挑了个看起来最“老实”的——这个纸人的嘴角没那么翘,眼睛也描得温和些,不像其他的那么诡异。
“夜里烧的时候,记得在旁边用白石灰画个圈,只许阿明进来拿,别招了别的东西。
”奶奶把烧纸和纸人递到王阿婆手里,又叮嘱道,“烧的时候别回头,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应,烧完赶紧回家,别在外面多待。
”
王阿婆点点头,接过东西抱在怀里,从蓝布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数了数递给奶奶。
她付了钱,抱着纸人慢慢往回走,拐杖在地上戳出的“笃笃”声,随着她的脚步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