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泥泞中的金鳞(3/3)
地方用袖口擦了擦,指甲刮过的地方,泥垢缝隙里露出的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惊心动魄的景象——
一小片亮丽青翠的钴蓝釉彩!如宝石般深邃!釉水肥厚丰腴,积釉处颜色深浓如蓝宝石,流散处则呈现宝石般通透的湖蓝色!哪怕隔着厚重的千年污垢,那青花发色透出的惊人美感和蕴藏的时代力量,依然如同一道光,瞬间洞穿了前世宗师的记忆壁垒!
大明宣德官窑!青花缠枝莲纹碗!
而且不是一只!是四只!
陈云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指节青筋毕露,心头掀起滔天巨浪!这几个其貌不扬、宛如刚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脏碗,在国家文物定级标准里,起码是国家一级文物级别!堪称顶级国宝!它们的价值……根本不能用当下的金钱来衡量,足以轰动整个古玩界!
电光火石间,各种念头急速交锋。
不能惊动!不能表露!他迅速放下这只碗,又装模作样、粗手粗脚地拿起另外几只“随意”翻看(实际上是在极速验证特征并确认无大缺损),每一个碗的制式、釉面细微的釉质感觉、胎骨的触感都在坚定地确认着他的判断。
表面平静如深潭,内心早已火山爆发!陈云放下最后一个碗,抬起头,看向老汉那张饱经风霜、写满期待的脸,脸上做出十足的失望,故意把声音放得有些粗鲁,带着乡下人看不上烂货的嫌弃:“唉!老人家,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呢!这不就是过去穷人家吃饭的粗瓷大碗嘛!”他用手指了指碗壁上那勉强能看出青花牡丹的缝隙,“你看这碗,都脏成这样了,还都豁口了(故意混淆污垢和缺陷),釉也不亮堂(天大的冤枉),跟刚才那些铜钱埋一块儿,顶多就是年头久了点,能值啥钱?还不如咱家自己用的细瓷碗!”他摇头晃脑,一副“被骗了”的表情。
老汉脸色一黯,眼底的光芒肉眼可见地熄灭了,但还是带着一丝侥幸:“可……可这碗,确实是跟那罐子和铜钱从一个坑里刨出来的啊,祖上传下来的坑总归是老东西吧?小伙子,你真不稀罕?要不,你给看着随便给点……俺实在懒得再背回去了。
”语气近乎乞求了。
这几个碗对他而言,不过是和铜钱一样挖出的“破烂”,既不能吃又不能用。
陈云心中暗喜,面上却更加踌躇,甚至带上了几分少年人斤斤计较的苦恼:“哎呀……您老说的也是…埋一起是有点年头……”他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做苦恼思考状,眉头紧锁,仿佛在进行一场无比艰难的价格博弈。
过了半晌,他才苦着一张脸,极其“勉强”地从刚才卖鱼的钱堆里(特意让老汉看到那是卖鱼赚的血汗钱),捻出一张皱巴巴的两元钞票,递过去,语气像是吃了大亏,充满了不情愿:
“这样吧,老人家,这两块钱给您。
当是我…替您老扔趟垃圾了!这几个破碗我拿回去,喂鸡喂狗当个破水盆也行。
您看行不行?”他将一个涉世未深、心软又有点小气舍不得钱、最后还是“帮”了忙的乡下少年演得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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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盯着那两块钱,再看看地上那几个脏得不堪入目的破碗,又想到自己不用再背着它们赶路回村,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就接过了钱,连声道:“行!行!小伙子你心眼好!这破烂就给你了!”接过钱,老汉脸上甚至露出了解决一桩麻烦的轻松笑容,立刻就想转身离开这个“废品”摊位。
“等等!布包!”陈云赶紧喊住他,指着地上那个沾满泥巴的旧布包,“您这布……也沾得那么脏了,一块给我包碗吧?省得弄我身上!”
“成!成!你拿去!反正俺也不要了!”老汉满口答应,头也不回地汇入市场的人流,急着去粮店买米去了。
陈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他强迫自己动作如常地捡起地上那个同样脏污不堪的粗布旧包袱皮(这玩意儿都比老汉卖碗钱值钱!上面都沾着宋代窖藏的泥!),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地将那四个沾满泥垢的“破碗”,一只一只如同捧起稀世珍宝(事实上就是!),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然后,他以一种近乎于“搂抱”的姿态,将那个打上死结、里面是四个脏兮兮“喂鸡盆”的破烂布包,死死地、紧紧地、如同抱着价值连城的金砖,拥在了自己滚烫的胸前!这一刻,万贯家财重归的狂喜,前世今生交织的激荡,让他的脸颊都因激动而微微抽搐。
他缓缓抬起头,对着天空咧开了一个无声却璀璨到极点的笑容!这笑容里,是命运扳回一城的酣畅淋漓,是属于鉴宝之王的绝世骄傲,更是对这个崭新人生开启的无尽憧憬!
这四只碗,就是他重归巅峰的第一级台阶!
“哥,你笑啥?不就四个……破碗嘛?”陈丽娜看着哥哥怪异的举动和笑容,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小丽,”陈云转过头,眼中闪烁着令妹妹陌生的、极其明亮的光,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感,“这不是破碗。
这是我们家的……金山!走!买米!买肉!还有……”
他拉着妹妹,脚步沉稳而迅速地重新走向粮油店、肉铺,目标明确:一百斤上好的大米,五斤最肥厚的五花肉,一斤粗制烟丝(给父亲),十斤盐巴。
转身又钻进布店,买了几大捆最结实耐磨的红色棉绳(以备打包钱币之用)。
最后,在一个门脸不起眼、弥漫着草药味的小药店,他指着柜台玻璃罐里白色晶体问:
“老板,明矾有吗?要一斤。
”
“有!小同志要多少?干啥用啊?”药店老板推了推眼镜。
“家里…腌咸菜发白了,听说用这个泡泡能去点白醭?”陈云面不改色地胡诌了一个理由。
这个年代的农村用明矾处理东西很常见。
采购清单上的东西全部买齐,沉甸甸的担子压着兄妹俩的肩膀。
然而陈云胸前的那个布包,却被他像命根子一样护着,无论多沉,手臂都不曾松懈半分。
小船晃晃悠悠驶回东石镇。
一进家门,顾不上父母惊讶于采购的丰盛(还不到中午),陈云立刻将那宝贝布包塞进了自己那张硬板床的最深处——藏得严严实实!
接下来的重头戏,是那些被当作“废铜”买回来的铜钱!他深知其价值!现在,就是让它们重见天日的关键一步!
江边僻静处,陈云找来一个废弃的大号生铁锅,将几十斤沾满千年窖泥的铜钱哗啦全倒了进去。
清澈的江水反复淘洗,洗去表层的浮泥,露出下面斑驳的青绿锈迹和坚实的铜体。
清洗好的铜钱被运回自家小院墙根下。
铁锅架起来,加入清水,直至没过铜钱。
点燃柴火,熊熊火焰舔舐着锅底。
水渐渐沸腾,翻滚起带着浓重铜腥气的气泡。
陈云目光如炬,抓过买来的盐包和明矾袋子。
他手腕沉稳而精确地抖动着,如同大厨调味,精准地撒入适量的盐和明矾晶体!白雾升腾,盐粒和明矾迅速融入滚水。
随着明矾和盐分的加入,锅内的水仿佛变得更加“活泼”起来。
细密的化学反应正在那些厚厚的铜锈、污垢包覆层下悄然发生。
明矾水解,溶液酸性增强,缓慢腐蚀着那些附着在铜钱上几百年的碱式碳酸铜(Cu?(OH)?CO?)等锈蚀物和顽固的有机泥垢。
盐(氯化钠)则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离子的交换过程,也能帮助软化一些特别硬的土锈硬壳。
陈云蹲坐在炉边,像一个最严谨的老药工,精确地控制着火候和时间。
十五分钟!不多不少!火塘里的柴火被他抽走,燃烧的余烬维持着锅里的温度缓慢下降。
锅里咕嘟声渐弱,那些盐粒和明矾正耐心地与铜钱上的岁月痕迹做着角力,一点点软化、瓦解着它们。
整个铁锅像一个巨大的化学反应釜,包裹着沉睡的财富。
沸腾后的铜钱在冷却的盐矾水里缓缓浸泡着,如同一场“化学浴”,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
陈云的心神已经飘向了未来。
他知道,待这些铜钱“出浴”后,等待它们的,将是细心的清理、严谨的分类(普通品?稀少品?那价值连城的美制崇宁通宝!)……当然,还有那床下深藏的四颗璀璨蓝星——大明宣德的绝代青花!
东江的风掠过破败的院墙,带来潮湿的水汽。
柴火最后一点微红的光芒映照着少年坚毅的侧脸,那眼中燃烧的,是足以点燃这个贫寒之家的希望之火。
他伸出布满新茧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篝火的余烬。
一点火星悄然亮起,仿佛预示着,属于他的时代,将从这口铁锅和四个泥碗开始,真正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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