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市井说妖论神(3/3)
万不敢再讲了!”
李贤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目光掠过路边一个正在收摊的卖饼老翁,那老翁颤巍巍地将最后两个冷硬的面饼包起,放入怀中,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佝偻着背慢慢离去。
他缓缓道:“只为新奇?我观先生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若非胸中有丘壑,只怕难以如此挥洒自如。
先生曾进学?”
黄惜才沉默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羞惭,低声道:“年少时…也曾寒窗苦读,侥幸得中秀才。
奈何资质鲁钝,其后屡试不第,蹉跎岁月…说来惭愧,有辱斯文。
”他将“秀才”二字说得极轻,仿佛那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往事。
“原是秀才公,失敬了。
”李贤停下脚步,郑重地向黄惜才拱了拱手,神色间并无丝毫轻视,反而带着几分真正的敬意,“科场之路,本就艰辛,能中秀才已属不易。
先生不必妄自菲薄。
”
这突如其来的敬意让黄惜才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还礼:“不敢当公子如此大礼…落魄之人,往事不堪回首。
”
李贤却似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一边缓步前行,一边继续问道:“既已是秀才功名,即便不入仕途,在乡间设馆教书,或是为官府做些文书吏员的差事,想必也能安稳度日,何以…何以流落市井,以此谋生?”他的目光扫过黄惜才洗得发白的长衫和肘部的补丁,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黄惜才闻言,脸上苦涩之意更浓,长长叹了口气,这口气似乎叹尽了他半生的辛酸:“公子有所不知…小可也曾…也曾做过几年县衙小吏。
只是…只是衙门之中,讲究的是人情世故,迎来送往,阿谀奉承。
小可生性愚钝,学不会那些,又…又见不得某些龌龊勾当,难免…难免得罪上官同僚…最后,最后也只能是自己卷铺盖走人…至于设馆教书…”他无奈地摇摇头,“家中贫寒,连像样的束修都备不起,哪会有学生上门?即便有个别慕名而来的,见家中如此光景,也…也吓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力感。
李贤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看不出心中所想。
半晌,他才道:“如此说来,先生是宁可于市井之中,发此惊世之言,也不愿同流合污?这份风骨,令人钦佩。
”
“风骨?”黄惜才哑然失笑,笑容里满是凄凉,“若真有风骨,便该饿死也不折腰。
可…可终究还是贪恋这口饭,舍不得妻儿挨饿受冻…哪还有什么风骨可言,不过是…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他说着,下意识地紧了紧肩上的包袱,那里面是他全部的知识和希望,却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
两人说话间,已渐渐远离了喧闹的市集中心,拐进了一条狭窄污秽的巷子。
巷子两旁是低矮歪斜的茅屋土房,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霉烂的气息,混杂着劣质柴火和潲水的味道。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巷子里追逐打闹,身上的衣服比黄惜才的还要破旧,看见生人进来,都停下动作,睁着好奇又怯生生的大眼睛望着他们。
黄惜才的脸色愈发显得窘迫不安,脚步也变得迟疑起来。
他偷偷瞥了一眼李贤,见对方依旧面色平静,那双锐利的眼睛细致地扫过巷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从屋檐下挂着的干瘪玉米,到墙角堆放的破烂家什,再到那些孩子赤着的、沾满泥污的脚丫,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厌恶或惊讶,只有一种冷静的观察与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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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平静反而让黄惜才更加无地自容。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李贤,脸上涨得通红,嘴唇嗫嚅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道:“李…李公子…寒舍…寒舍就在前面,只是…只是实在简陋不堪,恐…恐污了公子的眼…公子身份尊贵,实在不宜踏入这等污秽之地…不如…不如由小可去前面买些粗劣饭食,咱们…咱们另寻个干净地方说话?”
他几乎是恳求地看着李贤,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
他实在不愿让这位气度非凡的陌生人看到自己家那副家徒四壁、难以蔽风的惨状。
李贤却恍若未闻,只是淡淡一笑,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先生说的哪里话。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能得先生邀请,是晚辈的荣幸。
更何况,晚辈游历四方,风餐露宿亦是常事,何处不可安身?先生不必顾虑,请前面带路便是。
”
黄惜才见他态度坚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只得暗叹一声,硬着头皮继续引路。
越往巷子深处走,环境愈发不堪。
路面坑洼不平,积着前几日下雨留下的污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最终,他在巷子最深处一扇歪歪斜斜、用几块破木板钉成的院门前停下。
那院墙低矮,是用黄土混合着碎石垒砌的,早已开裂,缝隙里长着枯黄的杂草。
院门虚掩着,门轴显然已经损坏,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黄惜才的手放在那粗糙的门板上,微微颤抖,却迟迟没有推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才终于用力一推。
“吱呀——哐当!”院门被他推开,却又因歪斜而猛地撞在里面的土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几乎同时,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从院内那间低矮的茅草屋里传了出来:“你个杀千刀的老穷酸!还知道死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是想饿死我们娘俩好去找个新的吗?挣的那几个铜子够买……”
骂声戛然而止。
只见一个妇人手里拿着个豁口的木瓢,正从屋里探出身来,显然是被开门的动静惊动。
她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依稀可见清秀轮廓,却被长期的劳碌和贫苦刻上了深深的痕迹,脸色蜡黄,眼角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细密皱纹。
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挽住,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身上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裙,洗得颜色都褪尽了。
她一眼先看到了满面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黄惜才,习惯性地就要继续数落,但目光随即瞥见了站在黄惜才身后、气度迥异的李贤,到了嘴边的骂词瞬间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略显僵硬而又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声音也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子,变得热络起来:
“哎呦!我说今早这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呢!原来是有贵客临门!你这老不死的,有客人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真是的!还不快请客人进来!站在门口像什么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将木瓢藏到身后,又迅速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和身上的衣裙,尽管这一切并无法改变什么。
黄惜才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无以复加,低声对李贤介绍道:“李公子,见笑…此乃拙荆黄李氏。
”又赶忙对妻子道:“这位是李公子,方才在市集…听闻我说书,投缘,故而…故而前来…”
黄李氏不等他说完,已是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虽然那笑容难掩局促:“哎呀呀,原来是李公子!快请进,快请进!家里简陋,您千万别嫌弃!外面站着累,屋里坐,屋里坐!”她热情地招呼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飞快打量了一下李贤的穿着,尤其是那件看似朴素实则料子不错的道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李贤神色如常,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破败,也没有听到方才那顿数落,微笑着拱手还礼:“嫂夫人客气了。
在下李贤,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
“不打扰,不打扰!贵客上门,蓬荜生辉!”黄李氏连连摆手,侧身让开通道,同时对屋里喊道:“菡儿!菡儿!快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只见屋里光线昏暗处,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
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透着机灵和好奇,正是黄惜才的儿子黄菡。
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也是旧布所做,但明显干净整齐许多,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补丁,与父母那满是补丁的衣衫形成鲜明对比,可见父母对其的疼爱。
黄菡看到陌生的李贤,小脸一红,立刻又把头缩了回去,只留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偷偷地从门缝里往外瞧。
“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害羞得很。
”黄李氏连忙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爱和无奈,“公子千万别见怪。
快,屋里请,外面风大。
”
黄惜才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得对李贤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李公子,请…请进寒舍喝杯粗茶…”
李贤颔首,坦然举步,跨过了那几乎算不上门槛的矮木条,走进了这座位于城郊、破败不堪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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