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盐径余烬·西市骨(1/3)
婴儿在我背上安静地吮着琉璃指,冰凉的触感竟成了他唯一的安慰。
垂死的杜阿七突然攥紧我的手腕:“曲江…池底石灯…青铜…”
话音未落,他断了气。
诗魂石却骤然吸尽那缕残音,视网膜轰然炸开三星堆纵目纹的幻象——冰冷、古老、非人。
血鸦群在不甘地盘旋嘶鸣,长安城在血色天幕下沉默如兽。
而我那半截琉璃手指,在杜阿七尸身旁彻底蔓延至指尖。
前方西市喧嚣的声浪混合着驼粪的恶臭扑面而来。
我背着婴儿,拖着琉璃化侵蚀加剧的手臂,一步步踏入这座盛世的腐烂心脏。
杜阿七的尸体沉得像个装满石头的麻袋,几乎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我左臂上。
他死了,就在刚才。
喉咙里最后那点咯咯的气音,被紧贴在我胸口的诗魂石贪婪地吸尽,像个刚刚饱餐了一顿的冰冷毒物。
婴儿在我背上,出乎意料地安静,小嘴含着那半截变得冰冷、坚硬、如同劣质琉璃雕琢而成的指尖——我的左小指。
那诡异的低温触感,竟成了这小小生命在血色荒原与漫天不祥鸦鸣中唯一的慰藉。
他吮着,发出细微的、小猫般的咂咂声。
这画面荒谬得让人心头发寒。
我拖着杜阿七的尸体,每迈出一步,脚底都传来盐化枯草被碾碎的、令人牙酸的簌簌声。
灰白的盐尘粘在厚重的靴底,留下清晰的印记,指向远处那座在血色天穹下沉默匍匐的巨兽——长安。
血鸦群不甘地在低空盘旋,嘶鸣着,猩红的眼珠死死钉在我们身上,却终究忌惮着什么,不敢再轻易俯冲。
空气里残留着能量对撞后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还有杜阿七身上迅速弥漫开的死亡气息。
视野边缘,那三星堆纵目青铜面具的幻象正缓缓褪去,只留下眼窝深处冰冷的空洞感,如同远古神灵的漠然一瞥。
“警告:存在性侵蚀率提升至19%。
”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比掠过荒原的风更冷。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刚才被杜阿七垂死挣扎时死死攥住的手腕,皮肉上还残留着几道青紫的指痕。
而更刺目的是那根小指——从指甲根部蔓延开来的琉璃化区域,已然彻底覆盖了整根指节,甚至向着指尖方向又侵蚀了微不可察的一丝!那冰冷的、非人的质感,稳定而清晰,指骨模糊的轮廓在昏红的天光下泛着幽微的冷光,像一块嵌入血肉的墓志铭。
前方,风送来了新的气息,混杂着远处人声的鼎沸,粗暴地冲淡了荒野的死寂与血腥。
是西市。
盛唐的心脏?腐烂的脓疮罢了。
踏入西市,感官像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
嗅觉是首当其冲的闷棍。
一队满载香料和羊毛的西域驼队刚刚经过,热烘烘的骆驼粪尿臭气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拍在脸上,堵得人瞬间窒息。
紧接着,左侧染坊泼出的靛蓝废水弥漫开刺鼻的酸烈气味,像无数根细针扎进鼻腔深处。
右前方鱼肆的腥甜粘腻不甘示弱,死鱼血水和内脏腐败的甜腥混合着冰块的寒气,顽固地附着在舌根。
更远处,斗鸡场爆发的狂热嘶吼伴随着赌徒们身上蒸腾出的浓烈汗酸馊味,如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咽喉。
听觉是狂乱的风暴。
波斯商队的驼铃叮当,混着胡商生硬的吆喝;胡姬酒肆里手鼓癫狂的节奏几乎要掀翻棚顶,夹杂着男人们粗野的调笑;当铺高高的柜台前,“刺啦——”一声脆响,格外刺耳地穿透喧嚣。
我下意识瞥去,一个枯瘦如柴的寒儒,嶙峋的手死死攥着刚换来的三十枚铜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身后斑驳的土墙上,贴着半张被雨水反复浸泡又晒干的纸,墨迹晕染成一片片绝望的泪痕,依稀可辨是《丽人行》的残句。
嗡——
贴胸的诗魂石毫无征兆地滚烫起来!视网膜猛地一花,随即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色乱码覆盖:#检测熵增源#杨氏丽人#杜子美关联风险↑↑#。
杨国忠!杀机!
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我猛地一扯杜阿七沉重的尸体,将他拉近身侧,用自己大半身体遮挡住他致命的箭伤和那张可能被认出的脸。
背上的婴儿似乎被这突然的动作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含着我琉璃指的小嘴发出含糊的呜咽。
我绷紧全身肌肉,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扫过身边每一个可能投来窥探视线的角落。
西市的嘈杂骤然变得尖锐而充满威胁。
西市的喧嚣像一层油腻厚重的膜,死死糊在感官上。
我拖着杜阿七的尸体,背上是那个吮着我琉璃指才得以安睡的婴儿,每一步都沉重如陷泥淖。
琉璃化的左臂冰冷僵硬,每一次摆动都牵扯着肩胛骨深处细微的裂痛,那是高维冲击留下的暗伤。
诗魂石紧贴着心口,死寂无声,像个耗尽了能量的冰冷核。
破庙的影子在街巷尽头显露,残破的飞檐刺向昏沉的天幕,如同一只垂死秃鹫的断爪。
跛脚的老僧倚着掉漆的庙门,浑浊的眼珠在我和杜阿七的尸体上来回扫动,最后落在我紧护着的襁褓上。
他枯枝般的手伸了过来,是示意将婴儿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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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喉头发紧。
杜阿七临终前那句“曲江…池底石灯…青铜…”像个冰冷的钩子,沉甸甸坠在心底。
青铜?三星堆幻象里的冰冷巨目?诗魂石的异常吞噬?一切都指向这个老僧可能知晓的隐秘。
我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庙宇陈腐的香灰和某种不祥预感的气息灌满胸腔。
右臂小心翼翼地卸下背带,将那裹在粗布里的温热小身体递向老僧枯瘦的怀抱。
就在交接的刹那,婴儿似乎因离开了那冰冷的“安抚”而骤然惊醒,小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
老僧的僧袍袖口,粗糙的麻布边缘,不经意地擦过了我的左手——擦过那根暴露在外的、彻底琉璃化的小指!
“檀越的手!”老僧浑浊的眼珠骤然瞪大,瞳孔因惊骇缩成了针尖,死死钉在我那非人的指尖上!
一股无形的电流顺着那被触碰的琉璃指猛地窜上手臂!紧贴胸口的诗魂石仿佛被瞬间激活,嗡!一声低沉而剧烈的共鸣震动穿透皮肉骨骼,直抵脑髓!这震动带着明确的指向性,如同无形的线,猛地绷紧,牵引着我的感知,狠狠刺向破庙深处那堆满蛛网与灰尘的供桌之下!
那里,蜷缩着一个褴褛的影子。
听觉先撞入脑海。
一阵含混不清的嘶吟,断断续续,像坏掉的风箱在拉扯破碎的肺叶:“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自京赴奉先咏怀》的残句!)紧接着是被烈酒狠狠呛住喉咙的、撕心裂肺的剧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嗅觉随即像一记重拳轰在脸上。
腐烂贡果发出的甜腻酸腐气,与浓烈得令人作呕的劣质酒馊味粗暴地混合。
但这仅仅是表象,一种更深的、带着腐烂本质的气息从这混合物底下顽固地渗透出来——伤口化脓的腥甜恶臭,混杂着久未清洗的汗馊味,还有……一股浓烈的尿渍臊气!
我的目光,被那股无形的牵引力死死拉拽着,投向供桌下那片污秽的阴影。
视觉的冲击来得缓慢而残酷,如同钝刀割肉。
先是枯草般杂乱纠缠的须发,灰败得如同深秋的衰草,其间粘结着暗黄色的呕吐物残渣,像某种恶心的琥珀。
视线下移,一只从破麻布裤管里伸出的脚踝暴露在外。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皮肤,上面覆盖着大片大片紫黑溃烂的冻疮,黄绿色的脓液正从绽裂的皮肉里缓缓渗出,在昏暗中泛着令人作呕的微光。
这脓腥,如同最甜美的饵料,吸引了一小团执着飞舞的绿头苍蝇,嗡嗡营营,贪婪地舔舐着这腐烂的温床。
腰间,一个早已干瘪的空酒囊无力地垂落,深色的粗糙皮革上,赫然深陷着五个清晰的指印凹痕。
那是指尖无数次绝望攥紧留下的印记,是沉沦的铭文。
是他?
那个曾在无数瑰丽文字构筑的殿堂里被我仰望的身影?
那个笔下流淌着“会当凌绝顶”豪情、“朱门酒肉臭”悲悯的诗中圣哲?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失望、荒谬感和刺骨悲凉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心防。
幻灭的碎片割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我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本能地伸出右手,想去搀扶那具在污秽与绝望中沉沦的躯壳。
手指刚触碰到他冰冷、硌人的肩胛骨,杜甫(这个名字此刻带着难以承受的重量)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受惊的野兽,下意识地惊缩躲闪!这个动作扯开了他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外袍前襟。
一道刺目的伤痕暴露出来!
在他嶙峋的肋骨之间,一道斜贯而下的青紫色棍痕,如同丑陋的蜈蚣,深深烙印在苍白的皮肉上!边缘泛着深紫,皮下是凝固的淤血。
杨府私刑!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里。
为了献赋?为了那几句不合时宜的诗?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最终爆裂开来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炸出!那不是愤怒,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是信仰崩塌时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嚎!右脚失控般猛地踢出,狠狠踹在供桌下一个半满的粗陶酒罐上!
“哐啷啷——咔嚓!”
陶罐应声而飞,撞在斑驳的土墙上,碎裂成无数锋利的残片。
其中一片尖啸着掠过我的手背,拉出一道火辣辣的血口子。
剧痛传来,我却浑然不觉。
视网膜深处,那三星堆冰冷纵目的幻象再次轰然炸开,紧接着是另一幅更加狂乱的景象——一根巨大的、象征着神权与威严的黄金权杖,在无尽的虚空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然后,寸寸崩裂!金粉飞溅,碎片如流星般坠入永恒的黑暗!
“此即诗圣?!”我的声音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往外咳血沫,灼烧着喉咙,“哈…哈哈…好一个‘诗圣’!”
供桌下的杜甫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和怒吼彻底震懵了。
他停止了咳嗽,浑浊的醉眼费力地抬起,茫然地看向我,看向我脸上混合着绝望、暴怒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表情,最后,落在我那只正在流血的手上,以及那只手上,那截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不祥冷光的琉璃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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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无法呼吸。
只有苍蝇的嗡嗡声,和破庙深处若有若无的、腐朽木头的叹息。
我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从不离身的军绿色扁平金属酒壶——武警特制的玩意儿,里面灌的是高度蒸馏过的烈酒,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用来点燃血液、麻痹神经的液体火焰。
我拧开盖子,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我用尽全力,将酒壶朝着供桌下那个褴褛的身影狠狠掷了过去!
“当啷啷!”
金属酒壶砸在杜甫脚边的破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壶口洒出些许透明的液体。
杜甫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翻腾的迷茫和醉意瞬间被一种近乎野兽的本能欲望所取代!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类似野兽护食般的低吼,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动作竟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癫狂!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攥住了冰冷的金属壶身,迫不及待地、贪婪地将壶嘴塞进自己干裂起皮的嘴里,疯狂地、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纠结的胡须滴落,沾湿了破烂的前襟。
他吞咽得太急太猛,突然被狠狠呛住!
“咳咳……咳……呃!”剧烈的呛咳让他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咳得撕心裂肺,咳得涕泪横流。
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他抬起满是泪水和酒渍的脸,醉眼朦胧地看向我,那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被酒精点燃的、混乱的怨怼和被现实碾碎的悲凉。
“李十二……他笑吾……牢骚圣……”杜甫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自嘲,“呵……哈哈……他懂什么?”他猛地抬起手,用脏污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脸,抹去了泪水和鼻涕,却抹不去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之海。
“他怎知……吾妻……吾儿……在家中……采槐叶……槐叶……充饥啊!”
“槐叶”两个字,像两把钝锈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又狠狠搅动。
史料里冰冷的记载,此刻化作眼前这醉鬼口中泣血的控诉,沉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弥漫着酒臭、绝望和窒息悲凉的瞬间,杜甫那双被泪水、酒意和巨大苦难浸泡得浑浊不堪的眼睛,突然死死地、直勾勾地钉在了我的左手上——钉在了那截流着血、却又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非人冷光的琉璃指上!
他脸上的怨怼、自嘲、悲愤,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被一种极致的惊愕和某种穿透灵魂的锐利所取代。
那目光,仿佛第一次真正穿透了我这身沾染着尸臭和血污的现代作战服,穿透了我强行撑起的强硬外壳,看到了某些更加本质、更加……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醉意朦胧中,他竟往前蹭了半步,伸出那只沾满泥垢、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枯瘦手指,颤巍巍地,似乎想要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