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生异象(1/3)
靠山屯,这名字取得实在。
村子小得可怜,像被谁随手撒在山坳里的几粒豆子,拢共不到二十户人家,高高低低的泥坯房、茅草顶,歪歪扭扭地趴着。
四面八方全是山,黑黢黢的,一重压着一重,像一圈沉默又固执的老伙计,把这巴掌大的地方紧紧箍在怀里。
白天看着是屏障,挡着外面的风;入了夜,那影子就沉甸甸地压下来,渗着凉气儿。
夜,深了。
屯子里最后一点油灯火也熄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和死一样的静。
偶尔几声狗吠,有气无力,刚窜出来就被厚重的黑暗吞得没了影儿。
屯子东头老王家西屋那扇糊着厚厚毛头纸的小窗户里,却透出一点昏黄跳动的光,混着女人压抑又痛苦的嘶喊,一下下撕扯着凝滞的空气。
“使劲儿啊!翠芬!再使把劲儿!头快看见了!”接生婆王婶的嗓子又急又哑,汗珠子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砸在炕席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她半个身子都压在炕沿上,双手用力抵着李翠芬的腿根。
李翠芬躺在炕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草木灰和旧布,头发被汗水浸透,一绺绺黏在煞白的脸上。
她死死咬着嘴唇,下唇渗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每一次用力都像是要把全身的骨头都挣断。
王铁柱,李翠芬的男人,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堂屋地上转圈。
他听着媳妇儿那一声声变了调的嘶喊,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狠狠揉搓。
他不敢进去,只能不停地搓着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堂屋靠北墙的神龛里,供着胡三太爷的牌位,几支香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王铁柱烦躁地瞥了一眼那点红光,心里更乱了。
他爹王老栓蹲在灶膛口,闷着头吧嗒吧嗒抽旱烟,烟锅里的火头随着他猛嘬的动作,在黑暗里一明一暗,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眉头锁得死紧。
“爹……”王铁柱嗓子眼发干,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抖,“翠芬她……这都多久了?听着声儿不对啊……”
王老栓没抬头,只把烟锅在鞋底子上重重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
“女人生孩子,闯鬼门关。
”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急有啥用?等着!”话虽硬,可他握着烟杆的手背青筋都暴了起来。
就在李翠芬又一次撕心裂肺的哭喊拔高到顶点,几乎要冲破房顶时——
“哇——!”
一声嘹亮得惊人的啼哭,猛地炸开!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瞬间刺穿了靠山屯死寂的夜幕,直冲云霄!
屋里的王婶长长吐出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出来了!是个带把儿的!母子平安!”
王铁柱腿一软,差点没站住,猛地扑到门框上,又惊又喜地往里探看。
王老栓也霍地站起身,烟袋杆都忘了拿,烟锅掉在地上,几点火星溅开。
然而,炕上的李翠芬却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王婶熟练地剪断脐带,手脚麻利地用温水擦洗着那个浑身通红、沾满血污和胎脂的小身体。
“铁柱!热水!干净的软布!”王婶头也不回地喊。
王铁柱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去灶上端热水盆。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灶旁的王老栓,猛地吸了吸鼻子,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疑。
不对!太静了!
刚才那声婴儿的啼哭,似乎把屯子里仅存的那点虫鸣狗吠都掐灭了。
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死寂,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不是寻常的夜深人静,而是……仿佛连风都停了,连山都屏住了呼吸。
王老栓的心突突直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他一把推开堂屋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大步跨了出去。
一股冰冷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王老栓抬头望天,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
一轮满月,不知何时挣脱了云层的束缚,高高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中央。
那月光亮得惊人,不是寻常的银白,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水银泻地般的惨白光辉!整个靠山屯,连同周围黑黢黢的山峦轮廓,都被这无孔不入的月光刷洗得纤毫毕现,亮如白昼,却又死寂得可怕。
“爹?咋了?”王铁柱端着热水盆出来,被他爹的样子吓了一跳,顺着目光也看向天空,手里的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泼了一地。
“月……月亮……咋这么亮?!”
这光太邪性了!亮得刺眼,亮得让人心里发毛!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起先是东面,那座被屯里人叫做“老鹰嘴”的陡峭山峰。
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簌簌”声,如同无数枯叶摩擦,又像是什么东西贴着地面快速移动。
月光下,只见黑黢黢的山脊线上,影影绰绰地冒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黑影。
它们不再潜行于林间,而是爬上了裸露的山岩顶端!
一只……两只……十只……百只……密密麻麻!
野兔竖起了长耳朵,呆立不动。
狍子停止了咀嚼,脖子伸得老长。
几只灰狼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最高的岩石上,它们没有嗥叫,没有争斗,只是静静地蹲坐着,头颅微微低下,面朝着同一个方向——靠山屯,老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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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面、南面、北面……如同呼应一般,周围所有能望见的山梁上,无数黑影浮现。
月光勾勒出它们或矫健或笨拙的轮廓:狐狸拖着蓬松的尾巴,獾子拱着背,成群的野猪停止了拱地,甚至连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棕熊那庞大的身影,也在一处山坳里显露出来。
它们姿态各异,却有着惊人的一致——全都面向屯子,头颅微垂,如同最虔诚的朝拜者,向着那刚刚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源头,无声地伏拜!
万籁俱寂。
只有那水银般的月光,冰冷地流淌着,笼罩着这片被群山万兽朝拜的小小村落。
王铁柱浑身冰凉,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腿肚子转筋,几乎要瘫软下去。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山神爷发怒了?还是……他猛地看向屋里,看向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王老栓死死攥着门框,指节捏得发白,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四面山上那些诡异的黑影,胸膛剧烈起伏。
他猛地扭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射向堂屋靠墙那个小小的神龛。
神龛里,那几炷插在黄铜香炉里的供香,正烧到一半。
就在王老栓目光触及的刹那——
香炉里堆积的灰白色香灰,毫无征兆地、缓缓地动了起来!不是被风吹散,而是如同有了生命,开始旋转、汇聚,在小小的香炉中心,形成一个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的旋涡!那旋涡无声地旋转着,将四周的香灰不断卷入中心,仿佛底下有个无形的漏斗。
更诡异的是,供在最上方的胡三太爷牌位,那块古旧的、漆面有些剥落的木牌,竟同时发出一种极其低沉、极其轻微的“嗡嗡”声!那声音像是从木头深处震出来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在死寂的堂屋里清晰可闻!
王老栓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混杂着震惊、了然和某种巨大敬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镇定。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景象,比他年轻时在深山里见过的所有怪事加起来还要骇人!这绝不是偶然!香灰自旋,牌位低鸣……这是老仙家……显圣了?!而且是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激动的姿态!
他猛地扭头,目光穿透堂屋,死死盯住西屋那扇透出微弱光亮的门帘。
仿佛能穿透那层厚厚的蓝布,看到里面那个刚刚降生、啼哭不止的小生命。
万兽朝拜,月华如练,香灰自旋,牌位低鸣……所有的异象,都指向那个方向!
“柱子……”王老栓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担,“你……你儿子……怕是……”
他话没说完,西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了。
接生婆王婶抱着一个用小薄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走了出来。
她脸上还带着忙碌后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惊疑不定。
“铁柱,老栓叔!快看看!是个大胖小子!”她强笑着,想把襁褓递过去,却发现王铁柱面无人色地靠着墙,王老栓则死死盯着她怀里的孩子,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
王婶心里咯噔一下。
刚才在屋里,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孩子哭声响亮,可那双眼睛……她定了定神,还是往前走了两步,下意识地想把孩子的小脸露出来给当爹的看看。
就在这时,襁褓里的小家伙似乎被外面冰冷的空气刺激,又或是被王婶的动作惊扰,猛地停止了啼哭,小脑袋微微挣动了一下。
王婶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襁褓的包裹恰好松开了些,露出了婴儿的小脸。
皱巴巴,红彤彤,沾着未干的羊水痕迹。
可就在王婶的目光触及婴儿双眼的瞬间——
一股寒气从她的脚底板猛地窜上头顶,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那双眼,刚刚脱离母体的浑浊迅速褪去,竟清澈得如同山涧最深、最寒的潭水!没有新生儿的懵懂混沌,那里面一片清明,澄澈得惊人,像两面刚刚打磨好的、冰冷的水晶镜子!更可怕的是,王婶觉得那目光穿透了她脸上强装的镇定,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