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魔性未止仙缘启·老瘸头(1/3)
破晓的灰光,艰难地刺透厚重铅云,吝啬地洒在柳河镇赵家后院的积雪上。
风依旧在呜咽,卷起细碎的雪沫,抽打着窝棚腐朽的木板,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
王青城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双臂死死箍着姥爷李茂源枯瘦冰冷的身躯。
老人的脸贴在少年单薄破旧的棉袄上,口鼻间溢出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嘴角凝固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黑褐色血痕。
那口混合着本命精元的血祭,抽干了他残存的生命之火。
青城感觉不到自己的寒冷,姥爷身体传递来的刺骨冰寒,似乎已将他整个人由内而外冻结。
唯有胸膛里那颗心,在绝望和滔天愤怒的炙烤下,疯狂地泵动着滚烫的血,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死死咬着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牙齿深深陷进皮肉,却压不住喉咙深处野兽般的悲鸣。
“姥爷……”嘶哑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破碎不堪,瞬间就被寒风撕碎。
窝棚的门敞开着,被昨夜那恐怖的力量彻底撞毁,像一张豁开的、无声呐喊的嘴。
东屋那边,死寂一片。
王铁柱和李翠芬如同冬眠的蛇,紧紧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洞穴里,对后院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青城甚至能想象出父亲脸上那混杂着恐惧和厌恶的麻木神情。
天地之大,风雪无情。
怀里的老人,是他仅存的、正在飞速流逝的温度。
胡三太爷梦中温润的指引,常家鳞片霸道绝伦的镇秽寒意,爷爷临终用生命唱响的半阙请神调……所有仙缘的馈赠,此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更压在他燃烧着冰冷怒火的心上。
路,就在脚下,孤绝而清晰,却浸满了至亲的血泪。
他缓缓抬起头,沾满泪水和雪水的脸上,那双曾被“红眼睛”视为猎物的净天之眼,此刻清澈的眸子深处,最后一丝属于孩童的软弱和彷徨,如同薄冰在烈阳下彻底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无尽痛苦、浸染了仙缘指引、燃烧着冰冷怒火的……决绝。
风雪抽打在他脸上,留下道道红痕,他却恍若未觉。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后院死水般的沉寂。
“咳咳……啧,真够埋汰的……”
声音苍老、沙哑,带着浓重的痰音,仿佛破锣被砂纸打磨。
伴随着一阵深一脚浅一脚、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一个佝偻的身影,艰难地挪进了赵家后院被撞毁的柴扉缺口。
来人是个老头,比李茂源看起来还要老迈衰败。
身上裹着一件辨不出原色的破旧棉袄,油光锃亮,散发着混合了汗味、尘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草药气息。
他头发花白稀疏,胡乱地纠结着,脸上皱纹深刻,如同被风沙侵蚀千年的沟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条腿,自膝盖以下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走路时全靠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棍支撑,每走一步,身体都大幅度地倾斜摇晃,仿佛随时会散架倒地。
他像个最寻常不过、被生活压垮的拾荒老瘸子,浑浊的眼珠子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狼藉的后院——倒塌的柴扉、深深印在雪地上的巨大蛇形压痕(虽然已被风雪掩盖大半,但那非自然的轮廓依旧惊心)、窝棚破烂的门洞,以及雪地中央紧紧相拥、散发着浓重悲怆气息的一老一小。
老瘸头的目光在王青城脸上停留了片刻。
少年那双抬起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清澈眼眸,以及眉心深处那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的、盘踞不散的阴寒黑气,让老瘸头浑浊的眼底,似乎有微不可察的锐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哎哟喂……”老瘸头拖着那条残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离青城他们不远的地方,喘着粗气,仿佛光是走过来就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他拄着枣木棍,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睛在李茂源惨白如纸的脸上扫过,又落到青城紧咬出血的下唇上,咂了咂嘴,声音依旧沙哑难听,“这老哥……看着可不大妙啊。
小崽子,是你爷?”
青城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这不速之客,像一头被侵犯了巢穴的幼狼,充满了警惕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般的呜咽,身体下意识地将姥爷护得更紧。
这个肮脏、残废的老头,在这绝望的时刻出现,只让他感到一种被窥视的冒犯。
“滚!”嘶哑的吼声从齿缝里迸出,带着血腥味。
老瘸头却像是没听到这充满敌意的驱逐令,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自顾自地打量着李茂源,又抽了抽鼻子,仿佛在空气中嗅着什么。
半晌,他那只没拄拐的手,颤巍巍地伸进自己那件油腻发亮的破棉袄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旧油纸勉强包着的小包。
油纸打开,里面是几片干瘪发黑、形状扭曲的根茎状东西,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带着苦涩土腥气的药味。
“喏,”老瘸头把那几片黑乎乎的根茎往前递了递,动作随意得像在丢一块破布,“拿着,捣碎了,温水给他灌下去。
阎王爷门口转悠的人,这玩意儿吊气儿还行……别这么瞅我,老瘸子我捡破烂路过,闻着味儿了,算这老哥命不该绝。
”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李茂源手中紧握的那块已经彻底黯淡无光、布满裂纹的黑色灵牌,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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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没动,只是紧紧地抱着姥爷,警惕地盯着那黑乎乎的东西和眼前这个形貌猥琐的老头。
仙缘的指引、姥爷的牺牲、体内的黑气……这一切让他对任何突然出现的“善意”都充满了本能的怀疑。
这会不会是“红眼睛”新的陷阱?
老瘸头等了片刻,见青城毫无反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把那几片黑根茎丢在青城脚边的雪地上。
“爱要不要!死倔的小崽子,跟你姥爷一个德性!冻死在这雪窝子里,省得麻烦!”他骂骂咧咧地嘟囔着,拄着枣木棍,拖着那条残腿,一步三晃地朝窝棚门口挪去,似乎打算进去避避风寒。
就在老瘸头佝偻的背影即将消失在窝棚那破败门洞的阴影里时,他忽然停住,没有回头,那破锣嗓子却再次响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风雪低语:
“哼,‘净天之眼’……天生的好苗子,偏偏摊上一对蠢爹娘,砸了饭碗断了香火,惹一身骚……胡家的点化,常家的鳞片,老王头的调子,老李头的血……嘿,这点儿压箱底的念想都砸你身上了,小子,命硬啊……也苦透喽……”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穿透风雪,如同冰锥扎进青城的耳膜。
青城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这个老瘸子……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净天之眼?知道胡三太爷的托梦?知道常家的鳞片?知道爷爷的请神调?甚至知道……姥爷是以血为祭?!
巨大的震惊瞬间压倒了愤怒和警惕,青城猛地抬头,望向那个即将隐入窝棚黑暗的佝偻背影,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和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急切渴望。
“你……你是谁?!”他嘶声问,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调。
窝棚门口,老瘸头的身影已经完全没入那片昏暗。
只有他那沙哑、含混不清的声音,慢悠悠地飘了出来,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和沧桑:
“我?一个没用的老瘸子,快入土的废人罢了……甭管我是谁,先把地上那‘九死还魂草’给你姥爷灌下去是正经。
再磨蹭,真就冻硬喽!到时候大罗金仙也救不转!”
“九死还魂草”……青城低头,看向雪地上那几片其貌不扬、散发着浓烈土腥苦涩味的黑色根茎。
姥爷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吓人。
没有时间犹豫了!哪怕眼前是毒药,是陷阱,他也必须抓住这唯一可能救姥爷的稻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青城猛地抓起那几片冰冷的根茎,不顾一切地冲进窝棚。
窝棚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草药的苦涩气息。
老瘸头已经自顾自地在角落一堆干草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闭着眼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只是疲惫地打盹。
他那根枣木棍随意地靠在墙边。
青城顾不上他,飞快地找到自己那个破陶碗,将几片“九死还魂草”放进去,又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捣砸。
根茎异常坚韧,捣了许久才勉强捣出一些带着纤维的黑色糊状物。
他冲到窝棚外,抓了几把干净的积雪放进碗里,雪在碗里迅速融化,与黑色的药糊混合成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浑浊液体。
青城跪在姥爷身边,小心翼翼地掰开老人冰冷的嘴唇,颤抖着双手,将碗里那气味刺鼻的药汁一点点灌了进去。
大部分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染黑了李茂源花白的胡须和衣襟,只有小部分艰难地滑入喉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
寒风卷着雪沫,无情地抽打在青城身上。
他死死盯着姥爷的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在青城几乎要再次陷入绝望时,李茂源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稍稍明显了一点点?虽然依旧细若游丝,胸膛的起伏也微不可察,但青城无比确定,那并非自己的幻觉!姥爷的气息,真的在极其缓慢地……稳住?!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酸楚和微弱的希望瞬间冲上青城的眼眶,泪水再次决堤,混合着脸上的雪水,滚烫地落下。
他猛地转头看向窝棚里那个依旧闭目养神的老瘸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感激?是疑惑?是恐惧?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江倒海。
窝棚角落,老瘸头依旧闭着眼,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救命的药草只是他随手丢弃的垃圾。
只有他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这具苍老躯壳内依旧燃烧着生命之火。
风雪依旧,但赵家后院这片小小的绝境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暖意,悄然滋生。
接下来的日子,王青城的世界被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一面是冰冷的现实。
姥爷李茂源在灌下那碗“九死还魂草”后,气息虽然稳住了,却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如同活死人。
王铁柱和李翠芬对这个突然出现在窝棚里的、肮脏残废的老瘸头,表现出了极度的厌恶和恐惧,仿佛他是另一个招来的灾星。
他们不敢靠近窝棚,送来的食物也变得更加粗劣稀少,常常是些冰冷的、几乎结冰的剩饭残羹,远远地扔在窝棚门口,如同喂狗。
青城默默地捡回来,自己只吃一点点,大部分省下来,用雪水泡软,再极其艰难地喂给毫无意识的姥爷。
每一次喂食,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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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面,则是那个神秘莫测的老瘸头带来的……奇特的“启蒙”。
老人似乎真的把窝棚当成了自己的临时居所,毫不客气地占据着最避风的一个角落。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盹,或者用一种缓慢得令人心焦的动作,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他那个破旧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篓子。
青城起初对他充满了戒备,刻意保持着距离。
但姥爷需要照顾,窝棚空间狭小,他无法完全避开这个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