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与窗前(1)(2/3)
土,见不得人了。
再次向下望去,仍是黑漆漆一片,看不到任何影像。
他闭上眼睛,四周完全陷入黑暗,仿佛世界全都死了。
多少次,听家人和邻里们说,他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身上到处生疮流脓,脸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家人担心将来这个孩子的脸无法见人。
母亲缝了一对小手套给他系在手上,免得他抓烂自己的脸。
母亲抱着他四处求医,后来,用从一位老中医那里淘来的中药为他清洗了一周,逐渐消除了他的疮毒,后来,身上倒是没有留下明显的疤痕。
他们说他瘦弱,大头,眼大无神,小短腿上面的膝盖向内侧弯曲。
据说,先前有一个博学多闻的邻居对亚龙很是关心,告诫家人说,这个婴儿腿型外撇,如果不矫治,将来会长成罗圈儿腿,不仅影响正常发育,而且将来还会很难看。
要想矫治也简单,只需要用绷带将两腿的膝盖并拢绷直,牢牢地捆扎在一起,这样,从小绑直膝盖,将来孩子的腿就会长得又直又挺拔。
所以,不管孩子怎么哭闹,家人都坚持不懈地捆住孩子,直到腿变直为止。
在学会走路之前,捆绑膝盖持续了数月。
结果是,亚龙学会走路后,双侧膝盖内倾,双脚内八字。
家人多年来总是在外出时督促他要努力将双脚脚尖向外撇,纠正内八字。
平时走路倒没有感到有什么不舒服,从学习走路开始就这样四处走动,感觉很自然。
只是在安静时,或者在梦中经常感到全身被无形的黑暗捆缚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那铁钳般强大的力量。
每次看到其他小孩子张牙舞爪地大肆哭闹,就唤起他曾经的在深渊中无法挣脱的约束中的痛苦挣扎,但是,可以肯定那时的他甚至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
那是使人无奈的,没有开始没有结束的,黑暗无形的,没有边界的魔障。
越是想要挣脱这股力量,这股力量越是紧迫地挤压过来,压迫所有内脏,直逼内心,使身心俱疲,无法爆炸,无处宣泄,无法逃脱。
于是,这股邪魅的力量干脆占据了心脏,游走在整个躯体内,填充满了胸腔、四肢、每根手指的指头,直至绷直了的脚面与每一根脚趾尖,在周身不断循环窜动,肆意妄为。
最后,这股黑暗得让人绝望的力量又聚拢在心窝下面,在那个仿佛永远摸不到够不着的地方,不断地下坠,聚拢成一个终生解不开的死疙瘩。
他从没有怨恨谁,甚至对那个琢磨出了这个“聪明”主意的先生也没有记恨,他也许真是出于好心要帮助塑造一个体型端正的孩子,也许在他自己孩子的身上验证了良好的效果,也许他只是临时地没话找话说,总之,这里面没有谁真想害人,哪怕他临时起意要使个坏,以弥补和缓解当时糟糕的心情,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亚龙想,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至少,后来的亚龙希望是这样,并最终认定,他们确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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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向外探出头去,一阵微微的凉风吹来。
他们管他叫“哑巴”,或者,管他叫“小哑巴”。
他觉得这个称呼里没有包含一丝善意。
他很少说话。
很多情况下,他不知道该如何与人对话,或者该说些什么,或者有些时候该怎么说,说了那些话又有什么用呢?比如,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人打招呼,大家见面都问对方“吃了吗?”,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倒并不是说不明白“吃了吗?”字面的意思,而是双方接下来将如何交流,如果对方吃过饭,于是就要说“吃了”,这样挺好;如果还没有吃饭,要是说“吃了”,那不就是说谎吗?如果实话实说“还没呢”,那么,问候的一方应该怎么说呢?是说“那您赶紧吃去吧”,还是要说“那您到我家去吃吧”?但是,好像从来没有听人这样说过,着实令人费神又困惑。
没有朋友可以一起玩耍一起说话。
对唯一可以称作朋友的记忆是那么短暂。
刚记事的时候,有一个小孩子偶然来家里玩,那是一个非常难得发生的情形。
两个年龄相仿的幼儿在一起玩得忘乎所以,亚龙将自己所有的玩具都拿出来与朋友共享,即便是除了一堆纽扣之外没有其它什么真正的玩具。
小朋友回家时,亚龙难分难舍。
第二天早晨,亚龙早早地醒来,笨拙地套上衣服就头一次独自走出家门,大人还以为他去上厕所,没有人管他。
那时,他家还住在一层。
他抓着楼梯扶手,笨拙地迈着比台阶高不了多少的小短腿儿,一阶一阶地向上攀登,登上三楼去敲那个小朋友的家门。
大家都还没有起床。
他用力敲了好半天的门,使劲喊着那个小朋友的名字。
开门的小朋友爸爸问他要干什么,他向叔叔说要找小朋友玩。
叔叔说现在不能一起玩,亚龙赖着不走。
叔叔下楼去告诉了亚龙的家人。
母亲上楼来,边走边对小朋友的爸爸道歉,抱歉打扰了人家的休息。
母亲拉着亚龙的手下楼,边走边说,“亚龙,这么早,大家还没起床。
不能这么早就一起玩。
”亚龙这才理解他做这件事情,确实选的不是时候。
打扰大人们休息,感到愧疚。
母亲接着说:“而且,人家是女孩儿,你是男孩儿,男孩子不要这样去找女孩子玩,这样不好。
”亚龙不是很理解为什么男孩子不能与女孩子一起玩。
他想问为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到家了。
还没有搞明白早晨发生的事情原委,但他知道要遵照大人的要求,不然,那些不知道的规则将带来惩罚,这些情况使人担心。
后来他才明白,小孩子就是一张白纸,落在上面的每一道笔划,都留下了永远难以磨灭的深深的印记。
但是,对于那个小朋友,他好像再也没有见过,很快淡忘了她的样貌,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在那个年纪,再也没有过任何真正的好朋友。
跪在窗台上,探头向外去,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他转转两只脚腕子,腾出左手扶了扶左脚的鞋子,又腾出右手扶了扶右脚的鞋子。
他想,趴在地上的样子,应该是脸朝下,两只胳膊使劲向两侧伸展着,两条腿直直地向两侧蹬着,就像在床上模拟电影中用身体挡住子弹的士兵那样吧。
但不管是脸朝下还是脸朝上,不很合脚的鞋子肯定会被甩出去很远。
脚上没有鞋子趴在那里或躺在那里,会很难看,无论如何,会有很多人,大人、小孩会围观,尽管是夜里,也许还有幽灵和鬼怪。
这样一想,又觉得会很令人难堪与气馁。
向外更多地探出身去,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双手紧抓着窗框,双臂拉直。
一股晚间初起的凉风从侧面飘过来,让他感到一直憋闷的胸中有了一点点舒畅。
他打了个冷战。
飞起来的时候肯定不会痛,但落下去的时候肯定会很痛吧?无论如何,这会很快,像闪电一样快吧,比眨眼还快。
但,之后会怎么样呢?一切就消失了吗?就是呼呼的一下子。
一瞬间,他的心停止了跳动。
像灵光一闪,他的心里和眼前同时亮了一下。
等等,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他稍微后倾,腾出左手,向窗框外侧的角落摸索过去。
那个小纸团还在那里。
纸团里那个圆溜溜的小球还在。
他若有所思地沉默在那里。
纸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