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轮车里踩出的品牌(1/3)
天都没亮透,学校那破喇叭跟催命似的嚎早操号子。
我摸黑把那最后两箱印着“SUDU”烫金标的卫衣,死命往床底下塞。
上铺那哥们一翻身,铁架子床嘎吱嘎吱响,听着比我那辆破三轮车动静还大。
打从保田带着红梅奔了广州十三行,我这大学日子就跟卖衣服绑死了。
白天在水利水电学校的教室里画工程图,晚上蹬着车奔庆春路夜市支摊,活得黑白颠倒。
你说这大学读的,水利没学到家,倒先学会了怎么在水货里扑腾。
昨天夜里又跟货运公司干架干到后半夜。
这帮孙子!又他妈的把我新设计的“青城剑法”印花T恤的标牌发错批次了!四季青淘来的尾货堆了小半间出租屋,保田撤了杭州,他那四季青旁边的小仓库也没了,没办法,我只好在定海新村租了个房间当仓库。
一下课就扎过去,折腾我设计的那些衣服。
楼底下吵得要命,小贩叫卖、小孩哭闹、还有车喇叭乱响,搅合着热转印机嗡嗡的叫唤。
窗台上搭着的校服袖子,早被那塑料烧焦的气息腌入味了。
现在想想,这不就是最早的“品牌意识”启蒙么?管它洋不洋气,先给自己贴个牌儿!就跟小孩儿撒泡尿圈地盘一个理儿。
手机在搪瓷缸子上震得打转,瑶瑶姐的电话来了。
“小汪啊!”她那边机器声音轰隆隆的,得扯着嗓子喊,“你画的那批新稿,‘峨眉刺’卫衣的印花,广州厂子说布料染整慢点,得多等三天!”我抬头瞅了眼墙上贴的课表,今早八点工程力学,红笔划了三条杠。
墙角那卷夜市灯箱布缩成一团,还渗着昨天傍晚的雨水。
1688的旺旺“叮咚叮咚”响个没完,听着跟索命小鬼敲门没两样。
这感觉,就像你蹲厕所正舒坦呢,外面人咣咣砸门催缴费!课业和生意两头烧,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
扛起二百来斤刚到的新货,肩膀猛地一沉,差点起不来。
突然想起红梅上次从广州发的传真,上面用红笔画了三个老大的感叹号,提醒我小心货运公司玩秤!真是怕啥来啥!三轮车链子“咔吧”一下,卡得死死的!没辙儿,只能把三轮扔路边,拖着货就往公交车上挤。
那司机叼着烟卷,斜眼瞅我,一脸嫌弃:“小子!你这堆破烂儿占仨人位子,加钱!”我赶紧把学生证掏出来在他眼前一晃。
他瞅见“水利水电”四个字,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喷出的烟圈都带着一股子“白瞎了”的味儿。
你看,社会跟学校真是两套逻辑。
学校看你学生证,觉得你是国家栋梁;社会看你拖一堆货,心想这傻小子能行吗?
庆春路的霓虹灯“唰”地亮起来,花花绿绿的光晃得人眼晕。
我正蹲在马路牙子上,把晚上收来的一堆零钱纸币一张张捋开数。
“SUDU”那个烫金标在夜市节能灯惨白的光下泛着贼廉价的金光。
碟片哥捅捅我,塞过来半根烤玉米,压低声音:“快溜!工商的车奔这边来了!”
我抓起灯箱布卷起来就跑,动作快是快,就是别在后腰的《水力学》教材“吧唧”一下掉臭水沟里了。
书页里夹着的发货单、还有刚画的几张新T恤草图,墨迹糊得跟鬼画符似的。
生活就是这样,光鲜的霓虹灯照着你手上一把零钱,前头还随时有“制服大队”撵着你跑。
啥狗屁理想抱负,得先躲了这阵风头再说。
货运公司那小胡子经理第三次扣我货的时候,我啥也没说,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保田临走硬塞给我的红双喜,盒盖上还印着他四季青老档口的电话。
“大哥,这箱卫衣,就当给小弟交个学费。
”我把烟推到他油腻腻的办公桌上。
他指甲缝里全是黑黄的污垢,蹭在烟盒上,拉出一条黏糊糊的道子。
心里头憋屈,但也认了。
这不跟河道治理一个道理?石头太硬,你不绕行就只能撞个头破血流。
总得有点“润滑剂”,别管它多腻歪人。
嘿,邪门了!就扣下那批货,后来在我淘宝店爆单了!看着电脑屏幕上阿里旺旺对话框一个接一个往外蹦,我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保田他爹喝酒时说的那句话:“做生意,别梗着脖子死顶,该弯腰时就弯腰,腰杆子才挺得长远。
”有点明白了。
这道理吧,没人教你,你得自个儿在坑里摔一回才懂。
有时候看起来的亏,转个头,它成了启动资金了。
回到寝室泡了碗老坛酸菜面。
手机屏幕一亮,保田从十三行发了条彩信。
图片里红梅站在一堆刚打好的大包前面,笑嘻嘻地比了个剪刀手,身后档口的招牌“杭广青年”几个大字亮得晃眼。
我呼噜呼噜灌完最后一口面汤,抹抹嘴,继续埋头给刚到的“七伤拳”印花T恤钉标牌。
床板底下的货堆得快把垫床脚的《水工建筑物》课本顶出来了,那透明的水洗标在从窗户缝漏进来的光里,幽幽地泛着点蓝光。
这画面,总让我觉得“SUDU”这几个字母,像是从书本缝里硬挤出来的一个小芽。
保田红梅他们在十三行算是扎下了,我这小作坊还在和纸箱子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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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春路的霓虹又开始闪了,我蹲在马路上,给最后两双打上SUDULogo的板鞋烫标。
烫印机的插头扯得老长,接在隔壁报刊亭老王偷接出来的电线上。
碟片哥摊上的喇叭在放陈慧琳的《记事本》,歌声混着烤红薯那甜滋滋的焦香直往鼻子里钻。
这烟火气里的人情冷暖,比课堂上那些死公式活泛多了。
老王偷电给我们这些小摊贩用,碟片哥帮我躲过好几波检查,有时候一条街就是个小生态,自生自长,又互相帮衬,规矩都在不言中。
林夕和南希那晚全放我鸽子。
短信铃声前后脚响,一个说男朋友生日必须陪,一个说学生会排练脱不开身。
刚拉来的五百件自己设计的“神行百变”连帽卫衣,小山似的堆在出租屋中间,我费了牛劲才弄上来。
电脑上旺旺“叮咚叮咚”响得我心烦,一边应付客户,一边还得担心楼下的货。
突然,消息框里蹦出一条十三行那边的留言——红梅问我要不要试试广州厂新出的那种高克重纯棉布,说保田在沙河那边谈了个特实惠的料子钱。
这提醒就像一闷棍,我那会儿还在倒腾换标的意法货,人家保田已经在源头抠成本,琢磨真东西了。
关系再好,路是自己选的,别人在前头跑,你在后头倒腾炒货,那差距不是手机里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碟片哥开着五菱面包“哐当哐当”冲过来的时候,我正和货运公司那油头小胡子经理在路边吵得脸红脖子粗,就为了一批刚到的货被他找茬扣着。
碟片哥摇下车窗,二话不说甩出一张皱巴巴的《古惑仔》碟,“啪”一下拍在小胡子胸口,咧嘴一笑:“兄弟,送你了!给小弟们看看,正宗港片儿,提提气!”
小胡子低头瞥了眼封面上陈浩南光着的肌肉膀子,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珠子转了转,终于不耐烦地挥挥手。
碟片哥油门一轰:“上车!顺道捎你货去夜市!”对付这种场面,光讲理没用。
碟片哥懂,他砸过去的不是碟片,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江湖面子。
有时候一张碟片的威力,顶得上一本学生证和一肚子理论。
南希后来是真撂挑子了,她新做的水晶甲在手机光下反着妖娆的光:“那谁(她男朋友)说,摆摊太掉价了,没意思……”那天我在出租屋愣了半天,胸口堵得慌。
点开电脑QQ,林夕的头像也灰着。
自打跟了校队打篮球那体育生,她连每周二雷打不动的盘货日子都忘到姥姥家去了。
合伙做事,开头可以靠热情靠关系,但路要长走,靠的还得是利益一致,价值观不拧巴。
南希觉得地摊掉价,林夕找了新圈子,这都没错,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就像开闸放水,水往哪儿流,不是岸说了算,是地势高低自己定的。
强留不住,散了也就散了。
出租屋的存货眼瞅着堆得快顶着天花板。
保田从广州寄过来的高克重棉样布,还裹着当天的《南方都市报》,头版头条印着大字:“广交会外商激增三成”,这才是我要看的“大趋势”。
我蹬着三轮碾过联华超市后面那积满黑泥汤的水坑。
车斗里那箱刚从广州倒腾来的、用了保田介绍那批好棉布做的“踏雪无痕”卫衣,裹着红梅手写的货运单——她用红笔在“加急”俩字上狠狠圈了个圈。
保田在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招财猫,猫胡子都画歪了。
踩着这些更实在的料子,感觉腰杆子都硬气了点。
人情不能当饭吃,但好的人情,能给你指条更硬实的道儿。
保田这歪猫,看着可笑,分量其实在那布上压着呢。
工商整治最凶那阵儿,我跟碟片哥真像打游击。
蓝制服人影儿在巷口一晃,碟片哥那儿满地的碟片“唰啦”一下就全进了旁边的大纸壳箱子。
我的SUDU发光灯箱“啪”一下灭灯,“哧溜”扯下来往地上一铺,变成一块防潮垫。
老王头又在跟一学生妹扯着嗓子吵:“二十五!少一分你不如去抢!”他老婆的破锣嗓子隔着摊就砸过来,混着糖炒栗子的香、烤鱿鱼的腥,整条街像个发酵过劲儿的酱菜缸。
我蹲着,摸出烫印机给新到的几件卫衣加固胶标,“滋——”一股塑料焦糊味窜出来,刚想上来问价的几个小年轻皱皱眉,扭头就走。
做点小买卖,嗅觉要灵,手脚要快,皮要够厚。
就像盖堤坝,水流急了,你得会找缝儿钻,知道啥时候得缩起来避风头。
街面的生态位,是生生挤出来、熬出来的。
那个穿校服、戴着无框眼镜的高中生就是这时候钻过来的。
他校服袖子口都磨得油亮发光,可眼神直勾勾盯着摊上的衣服图案。
“学长,”他凑近了点,声音不大但很清楚,“你家这个SUDU的设计…有点东西啊。
那个…我们在1688上扒到你的店了,我们宿舍几个兄弟,想问问能不能搞个代理,在学校里卖?”
我把名片递过去,那手指头抖得都不像自己的了。
一下子想起当年红梅在四季青给人递发货单时候的样子,那叫一个利索。
这小子眼神发亮,他看上的不是我这躲工商的狼狈样,是衣服上的图!就这一下,我感觉好像有点根了。
小代理也是代理啊,SUDU不是地摊标签了,开始有人认它。
这感觉,比夜市卖出去十件都提气!有时候一个小火星,就能点着你心里那点要“正名”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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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月第一场雨,下得又急又凶,跟泼洗脚水似的。
夜市地上的水坑瞬间涨成小水塘。
我和碟片哥把三轮蹬得飞起,想赶紧冲回定海新村的出租屋。
车斗里刚到的印着泼墨“凌波微步”效果的新款卫衣,严严实实盖着防水布。
远处工商的车灯跟探照灯似的刺破雨帘扫过来。
眼看要照到,碟片哥这机灵鬼,猛地从他那个百宝箱似的碟片包里抽出一张《无间道》蓝光,直接跑向执法车的车头方向,扯着嗓子喊:“阿Sir!刚到的行货!支持正版!”雨太大了,副驾驶那年轻小伙估计被梁朝伟忧郁的封面吸引了一下,隔着淌水的玻璃,动作顿了一秒。
就这一秒,我手疾眼快,直接溜进了旁边的巷子。
有一回蹲在派出所做笔录,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民警,看看墙角没收的热转印机,又看看我,叹口气直摇头:“大学生啊,有这股劲头儿,回去多背两道高等数学公式不香吗?”
我咧嘴笑,没敢吭声。
心里头却憋着劲儿:背公式为了考试,我干这个,是在给我的SUDU挣一条活路啊!这劲头儿跟背公式,它不是一个路子!这老民警眼里的世界是稳定清晰的公式构成的,而我挣扎的这片泥潭,需要的是一套不同的算法。
瑶瑶姐那辆扎眼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