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蝉鸣与锈味(1/3)
一九九八年,夏末。
北京的秋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仿佛一夜之间,风里就带上了萧瑟的凉意。
但此刻,凌晨四点的潘家园,空气依旧被夏日残留的暑气笼罩着,混杂着黎明前特有的湿冷,凝成一层黏稠的薄雾,将整个旧货市场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里是京城最富传奇色彩的“鬼市”。
天还未亮,人声却已鼎沸。
只是这“沸”,并非白日里的喧嚣,而是一种被刻意压制住的嗡鸣。
成百上千道手电筒的光柱在薄雾中焦躁地晃动,像一群迷失在黑暗森林里的萤火虫,彼此追逐、碰撞、交汇,短暂地照亮一张张或兴奋、或警惕、或茫然的脸。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味道。
新翻出来的泥土带着一股腥气,是刚从某个不知名坟头“请”出来的物件上残留的最后印记;老旧木器散发出腐朽的幽香,那是时间和蛀虫共同作用的杰作;黄铜和青铜器皿则贡献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辛辣中透着一股子厚重的历史感。
这些属于“老物件”的味道,与无数摊主和“淘宝人”身上蒸腾出的汗酸味、廉价烟草的辛辣味、隔夜的酒气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独属于潘家园鬼市的嗅觉画卷。
“掌眼”、“看新”、“开门”、“麻雷子”……各种行话和黑话如同暗流,在人群中低声传递。
在这里,每一束光柱背后都可能藏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触碰都可能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真假、新旧、贵贱、得失,都在这片混沌的黑暗中,等待着黎明的第一缕光来裁决。
林岳就蹲在这片混沌的中心,或者说,边缘。
他只有二十出头,本该是朝气蓬勃的年纪,脸色却带着一丝长久睡眠不足和营养不良造成的苍白。
一身半旧的蓝色工装洗得发白,脚上的解放鞋鞋头已经磨出了几个洞。
他占据的地盘小得可怜,不到一米见方,用一块灰布铺开,上面零零散散地摆着他的全部家当:几只乡下收来的青花瓷碗,碗口带着磕碰的“毛边”;一把锈迹斑斑的“开元通宝”,用红线随意地穿着;还有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书页残破泛黄,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这些东西,在周围那些动辄摆出“大开门”的瓷器、玉器、字画的摊位映衬下,显得格外寒酸,就像是盛宴餐桌旁的一个乞丐。
林岳没有吆喝,也没有像旁人一样,用手电筒的光去主动招揽顾客。
他就那么静静地蹲着,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异常专注。
周围的嘈杂和涌动的人潮似乎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的世界里,只有面前这几件旧物。
他拿起一只青花碗,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碗壁上的灰尘。
这只碗的釉面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光泽,青花发色灰暗,显然是民窑里最粗糙的“普货”。
但在林岳的指尖下,这只粗碗却仿佛有了生命。
他的手指异常修长,指节分明,此刻正轻柔地划过碗底。
粗糙的胎体,拉胚时留下的不规则旋纹,还有那圈浅浅的、未经打磨的底足……他的动作很慢,闭着眼睛,像是在倾听。
指尖下的触感温润中带着一丝冰凉,顺着他的皮肤,一路传达到神经末梢。
他仿佛能触摸到遥远年代的窑火温度,能感受到那个不知名的匠人急于完成任务的粗糙手法,甚至能“闻”到这只碗在漫长岁月里盛放过的饭食、浸染过的油渍,以及最后被遗弃在某个角落时,沾染上的那股子尘土气。
这种奇特的感知力,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他唯一的依仗。
“小伙子,这书怎么卖?”
一个沙哑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