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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魅生·幻旅卷> 不谢花

不谢花(3/3)

可看到他也会有渴望,而他们就如拾获了额外的惊喜,发掘他七情六欲的可能。

     他们至亲的少爷啊,并非一块石头。

     侧侧轻咳了一声,替小竹拨开她鬓角的乱发,问紫颜:“你要她摘花做什么?难道那花旁人竟摘不得?”等得久了,紫颜也倦了,这时懒得回答,斜飞了众人一眼,懒洋洋哼了一声。

    小竹按耐不住,倾身向前,骨碌着一双机灵眼珠儿笑问:“紫先生,那花叫什么名字?既要我去采,就得告诉我呀。

    ” 紫颜用一手遮了面,透了手指的缝隙望向他们,像是要把自己藏在这手后面。

    他似笑非笑,有口无心地应了:“你们有没有听过,有一种花吃下后可以容颜不老?这花叫不谢,一生只盛开一季。

    花开不谢,容颜不灭。

    ” 侧侧怔怔地道:“这花真的不会谢?” “至死不谢。

    ”紫颜空濛的声音犹如历经了跋涉,于山巅眺望莽莽云海,渺渺众生,“从不谢花中找出驻颜的灵药,是每个易容者的梦想,可惜,很少有人知道它们长于何处,何时开花,何时死亡。

    ”他顿了顿,待众人的心驰向高处,才缓缓地续道,“三年前的千丈峰花已含蕊,此刻,应该是盛开的季节了。

    ” 三年含苞待放,一朝开尽容颜。

     小竹神往地问:“花开了就再不会谢,为什么先生说只开一季?” “到了最后一年夏天,它便根枯叶死,将所有养料全给予在花蕊上,保得鲜花永不败谢。

    ”紫颜淡淡地道,“这种花不过三年寿命,剩下鲜花一朵,母体早已成泥。

    ” 众人哀怜地叹息,叹息的背后禁不住兴奋与好奇。

    该是怎样娇艳绝世的花,才会睥睨世间的生命法则,执意要留住一生的菁华。

    哪怕是皮相的美丽,它亦决绝如斯,义无反顾倾上全副身家。

     “这一趟出门,就是要搜集天下易容奇珍。

    ”紫颜忽然鬼鬼一笑,“侧侧,我会留一朵花给你吃,不如今后你也吃花?” “如果既不会饿死,又能永远不老,我就听你的。

    ” 紫颜满意地点头,“别忘了,只要你不想老,在我身边就永远不会老。

    ” 侧侧喃喃地道:“要是七八十岁还像小丫头,岂不成了妖精?我说笑而已,该老的时候,老就老罢。

    ” 紫颜垂下头,慢慢吐出三个字,敲金断玉。

     “我不要。

    ” 不知在说侧侧还是他自己,这句话竟有惊心动魄的意味。

     千丈峰。

     万仞高崖如威严怒目的金刚傲然挺立,四周的大地拜倒在它脚下,十几里内并无其他山崖,就任它孤高神武地雄霸着一方。

    山间浮了一汪青翠的草色,如若隐若现的游龙斗折于云海,穿梭在整座巍峨崎岖的山峰。

     紫颜指了西面高耸的绝壁,道:“就在那里。

    ”众人举目望去,绝壁上孔窍玲珑,风穴众多。

    连绵的苔藓像流水蔓延在风穴之间,在山壁上织出一张绿油油的丝网。

    侧侧知道小竹不懂武功,眼见这滑不溜手的绝壁并非常人可攀援,不由苦笑。

    即便是她,也不敢说能从这里轻松上下,紫颜想让小竹去采花,岂非痴人说梦? “此处有八百六十三个风穴,其中一半的穴中可能长有不谢花。

    也即是说,只需爬上最近的几处风穴,就会摘到想要的花。

    ” 侧侧瞧那近处不过四五丈高,松了一口气,道:“让我来。

    ” 紫颜脸色一沉,冷冷地盯着小竹道:“你说过,你的手脚很快。

    ” “是。

    ”小竹想到动手盗香的一幕,声音涩然。

     “风穴里有种毒蜘蛛以花蜜为食,如果你的手慢了一步,就会被它咬中。

    你怕不怕?” “怕。

    ”小竹肯定地回答,看了忧心的侧侧一眼,又毅然道,“可是我答应先生的,决不反悔。

    ”她抬头望着绝壁,嘴唇明显地哆嗦了一下,硬了头皮道,“我……我这就去为先生采这不谢花!” “很好。

    ”紫颜满意地点头,“我要四朵就好。

    ” 呼——呼—— 众人仿佛听到风声呼啸,像山魈在幽谷凄厉地尖嗥。

    绝壁犹如将倾的大厦,时不时掉下几块被风吹落的碎石泥屑,使仰望它的人增添了身临其境的恐惧。

    紫颜无动于衷地对小竹点点头,递给她一只背篓。

    长生跑上前替她系在背上,动作极慢极慢,不时地回望紫颜希望他改主意。

     小竹知无法可想,一颗心咚咚跳如急鼓,唇干舌燥地咽下一口唾沫。

    最低矮的那个风穴在她眼里亦如同一座遥不可及的七层宝塔。

    可是,那是不谢花,让人容颜不老的不谢花,她心中暗暗转着念头。

    倘若寻到娘亲已是多年以后,她要用亲手采摘的奇花为娘亲恢复旧日容颜。

     那是娘临别前的容颜,她要留住那一刻。

     因此,她决定要采五朵花。

    最近的五个风穴都在五丈以下,相隔有六七丈远,她一动不动地凝望山崖,盘算着最容易的捷径。

    长生为她捏了把汗,思来想去,从靴子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走到她面前道:“给你,这是我的‘吹雪’。

    你用它扎在石头缝里,就爬得稳当了。

    ” 小竹感激地接过,吹雪在阳光下映出刺目的光,清晰地照出长生关切的身影。

     萤火拿出一双特制的鞋子,正好是小竹的尺寸,尖尖的鞋头上有突起的利刺。

    他叫小竹穿上了,教她把鞋头插在泥石间,依附在石壁上后再拔出一只脚往上行。

    小竹学了几遍,艰难地往上爬了半丈,幸好有长生的匕首可以借力。

     侧侧心疼地望着,叫道:“你只管往上走,不要向下看!别怕,一切有干娘在,出了事有我救你!”紫颜“哧”地一笑,“你越这样说,她越害怕。

    ”侧侧没好气地道:“是你要给她苦头吃。

    是,她是偷了你的东西,可你也不能要她用命来赔!” “不是有你在吗?”紫颜愉快地说,“有你和萤火的绝世轻功,我就不信会出事。

    ” 侧侧瞪他一眼,这会儿没空吵架,小竹眼看又往上爬了半丈。

    颤颤巍巍的身子如疾风中的一管翠竹,明明被压弯了却有无比的韧性,一步步蚂蚁搬家似的往上腾挪小小的身躯。

    看到她的努力,侧侧眼眶里一湿,一瞬间觉得小竹长大了,真有母亲见到儿女出息了的欣慰。

     萤火走到侧侧身旁,低声说了两句。

    侧侧的耳朵一红,心慌意乱地瞥了紫颜一眼,嘟了嘴心虚地移到他身边,几次想开口又忍住。

     她不该猜度紫颜的用意啊,是他在昨夜叫萤火为小竹备了登山的鞋子,巧妙设计让小竹这样的弱女子也能顺利攀上绝壁。

    许是关心则乱,小竹和紫颜都是她放在心头的人,她不忍伤害了任何一个。

    又或许她对紫颜太过苛刻,明知他是连荤腥也不沾、从不愿杀生的一个人,却错会了他的好意。

     长生见小竹笨拙地爬了半天,仅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不由替她着急,问道:“少爷,那花真的不会谢?会不会只是传说,没必要花这么大功夫去采它?” 紫颜肃然道:“你可知学任何一门技艺,到了一定地步后就难再有些微突破?易容一道亦是如此。

    单纯的技法上若无法提高,就需借助其他奇物再上层楼。

    无论这是不是传说,只要有一线期望,绝不可以放弃。

    ” 长生想到小竹寻母之事,她亦是怀了一线期望就执著不悔,不由心下惭愧。

    他本已存够了银两去寻找家人,叫熙王爷一闹,所有银子都留在紫府不曾带出。

    可是,或许他是故意留下那些银子。

    他既想陪着少爷远走天涯,又想知晓家人的讯息,在这矛盾纠缠中,也就顺其自然地拖延了接近往事真相的那一日。

    如今见了小竹,他忽然渴望像她一样流浪。

     萤火默然抬头,动容地注视小竹奋力上前的身影。

    女孩孱弱细小的身躯越到高处越是清晰,提醒他过去曾经历的岁月。

    曾经他也一样,在世人以为不可能处攀援,在没有缝隙的岩石间扎根,在千万丈绝壁上生存。

    然而当天地间要毁灭他时,他宛如杂草般偷生了下来,留住了命,却低下了头。

     小竹死死抠住山壁,在苔藓间留下长长的擦痕。

    身后没有退路,也没有喘息的余地。

    千里外,她的娘一定在哪里等着她,想到此处她的心放开来,似乎回到初遇紫颜他们一行人的那天,跃跃欲试地大展拳脚。

    所不同的是,这一回真的问心无愧。

     一不留神滑了手,好在有匕首扎进了石缝中,她稳住了自己。

    伏在山壁上,她听见了耳旁急掠的山风,多少年来,这里的青山就被这样的狂风所抚摸。

    风穴中盛开的不谢花想来也听惯了风声,犹如童年吟唱的歌谣。

    想起那些颠沛流离的往昔,小竹突然忘了脚下的危险,她知道前方的风穴中就有她想要的花朵,不会在苦苦寻觅后依旧满怀失落。

     近了,近了。

     爬到第一处风穴前凑上眼看,什么也没有,只有凹凸不平的岩石起伏。

    小竹按耐住心中的失望,立即转向左上方爬去。

    侧侧兀自在山下顿足,长生急得直搓手,萤火默默地祈祷着,只有紫颜看也不看,回马车里睡觉去了。

     好在第二处风穴没有辜负她,一朵斑斓的三瓣花怡然生长在洞口,迎风自在地抖动娇柔的茎叶。

    小竹睁大眼喜悦地望着它,想起紫颜说的毒蜘蛛,急忙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并没看见。

    她深恐蜘蛛藏在看不到的石罅中,紧紧地盯住不谢花深吸了口气,倏地伸出手去拔出它来。

     长生喜道:“看,看,她动手了!找到了!”侧侧和萤火跟着高兴。

    接下来小竹连续爬了四处风洞,都幸运地找到了不谢花的踪迹。

     “有四朵,够数了。

    ”侧侧说完,见她继续往上爬着,不由一惊。

    上边最近的风穴离小竹的立身地又有两丈远,这傻孩子,想要的话让她出手不就成了。

     采完四朵花后小竹大汗淋漓,手脚发软,倚在山壁上喘着粗气。

    她整个身子压在匕首与鞋子上,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断,只觉身子一点点没了力气。

    第六个风穴看似近在咫尺,可无论如何用力,它就像在河的对岸。

    她的内心挣扎了一下,几乎就要放弃了,想到前面一步步的艰辛,她又不甘心。

     是这样的面对面,仿佛一呼一吸就可以到达,仿佛伸手就可以摘取。

    再近一点就好,小竹如是想着,倾尽力量往上抓去—— 手指在突然间痉挛,一刹那她知道什么叫绝望,是抽干了生命中任何的可能,如这般毫不留情地下坠。

    万念堕空,瞬息红尘,小竹的眼前一片空白的颜色。

    背篓里四朵不谢花犹如烟花绽放,向尘埃里跌落。

     原来这就是放弃,天地俱灰,什么都不重要了。

    唯有心头的一丝惦念,仍是挥之不去。

     两条身影倏地掠起,像飞箭划过长空。

    一缕莺黄的金蚕丝缠上小竹腰间,侧侧凌空踏步,悠然如舞,几下便把她抱在怀中。

    萤火则手脚并用,连消带打,把不谢花一朵不剩地捞回手中。

    两人兔起鹘落迅疾异常,长生的一记尖叫刚出口,就看到他们站在安然无恙的小竹旁边,对着他微笑。

     紫颜这时才从马车里走出,伸了个懒腰,像纨绔弟子斗鹌鹑玩蟋蟀归来,凑上前没事人似的招呼道:“哟,下来啦。

    ”侧侧玉容惨淡,牵着小竹的手微微发抖,惊魂未定。

    长生从地上捡起跌落的匕首,削铁如泥的刀刃上亦有了锯齿状的伤痕,可见山势难行。

     小竹劫后余生,煞白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头一件想到的是那四朵不谢花。

    萤火把花放回她手里,她顿时笑意连绵,盈盈的眼中盛满了骄傲。

    当再度确认了只有四朵花,小竹垂下眼,把遗憾深深埋在心底,捧了花递到紫颜跟前。

     “不错,不错。

    ”紫颜笑吟吟拈起花,轻轻一嗅,花茎上犹带有岩土的清香,正是青春绮年华。

     “把给我的那朵送给小竹。

    ”侧侧突然开口。

     紫颜斜睨她一眼,侧侧瞪着他道:“你说过给我留的。

    ” 她凶悍的神情犹如母老虎吃人,紫颜忙道:“你们俩本就有份。

    ”侧侧道:“这还差不多。

    ”说完马上取过一朵来塞到小竹手里,生怕紫颜会反悔。

     长生听到少爷如是说,心里反而不安,问:“少爷,你不是要搜集易容奇珍吗?都给了我们,你拿什么来做药物?” 紫颜笑道:“谁说给了你们?一朵是小竹的,一朵是侧侧的,剩下两朵充公!你们想要就自己爬上去摘,总不会不如小竹爬得高。

    我可管不着。

    ” 长生不由气闷,原来根本没他的份。

    萤火淡淡地道:“你想要,我帮你。

    ”长生哭丧着脸点头,心想到底是老实人可靠,萤火接着又道:“一锭金子一朵,可以先欠着。

    ”长生气道:“呸——你想得美!” 小竹默默望着手中的不谢花,莹润饱满的花瓣像永不厌倦的舞者随风轻荡,生机勃发。

    她仰起脸,含笑的双眼里有了悟的明净,对紫颜认真地说道:“先生,等找到我娘,我会告诉她,是你和干娘让我们母女团聚。

    ” 紫颜掩口笑道:“哎呀,哎呀,你说得郑重其事,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你记住了,早春所采之花要早上服用,仲春采的则午后服用,若是晚春来采这花,就要在晚上服用。

    方子我写给你,叫长生把花放在玉盒里,你一起收好就是了。

    ”小竹感激地谢过。

     萤火见长生闷闷不乐,飞身上崖,转眼间采了七八朵花。

    风穴里分明没有什么蜘蛛,那种酷烈山风之地,连一只小虫子也不敢久留。

    想到紫颜玩的小把戏,他不由微微一笑,真是难为了小竹那丫头。

    也唯有近乎苛刻的对待,会使失去管教的孩子长大,先生大概如是想。

     萤火不由念及自身,从傲视群雄的霸主到鞍前马后的仆役,留在紫颜身边越久,越觉得他深不可测。

    好在莫测的容颜背后,依旧有人心的暖热,这使萤火生出效忠的念头,要护住这个人直到最后的一日。

     他思绪纷呈,不觉在崖上停留甚久,长生扯了嗓子叫道:“喂,我们要走啦!”喊声在山风中回响。

    电光石火中萤火隐约感觉不对,电目回眸远眺,往四下里扫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仿佛有东西遗落在空中,他心下颇有些不安,再俯望崖下,紫颜正在给小竹写方子,飘扬的锦衣如天地间最灿烂的山花。

     他折转身下了崖,长生慌不迭迎上来,嬉笑着把他手里的花尽数抢下。

    侧侧奇道:“你要这许多干什么?”长生冲萤火笑了笑,对侧侧解释道:“说不定哪天有用。

    ”急忙蹦上马车去寻玉盒。

    紫颜闻言略停了停笔,没有去看长生,嘴角勾出一朵杂糅了叹息与怜悯的微笑。

     花集齐了。

    到了分别的时刻,小竹叫众人继续前行,在前方有人烟的城镇放下她。

    萤火本想送她一些盘缠,小丫头志向高远,竟拒绝了。

     “我有手有脚,饿不死!”小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看到紫颜轻蹙的眉头,笑道:“先生放心,我再不会偷东西了。

    ” 在下一个小镇,丹黄的斜阳染出漫天的离别愁意,侧侧顿感怅然。

    小竹语气欢欣,像朝阳等待高升,不露一丝悲戚的颜色。

    侧侧看着这样的她,知道她会比以前活得更开心,便忍痛放弃了劝她同行的念头,将为她缝制的衣裳取出相赠。

    两人牵了手说了好一阵悄悄话,侧侧在恍惚中觉得小竹就是年少时的自己,在秋千架下与和蔼的娘亲聊着体己话儿。

     逝者已矣,莫测的前途会有光明的期望,就像每个儿女心中,母亲不老的容颜。

     马车再度踏上旅程,在血色夕阳中飞驰。

    小竹抱着存放鲜花的盒子,遥望马车的方向,慢慢滑下一滴泪。

     花开不谢,容颜不灭。

     车外春景飞逝,长生默默凝视黄昏下那些娇艳的鲜花,幻想有日达成所愿。

    在他心中,此刻也盛开着一朵不谢花,如母亲未知的容颜,永不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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