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2/3)
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别人说不了解沈长离的性子。
“满月之日马上要到了。
”宣阳沉默了许久,“白姑娘,要回头的话,只有这三天了,之后,便再没有机会了。
”
“什么机会?”她细白的手指压在窗棂上,轻轻抚了抚,“沈长离最后一次施舍给我的,回头与他在一起的机会吗?”
她现在还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一次又一次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接受,让自己不那么难过。
再多的感情,到底也会有耗尽的一天。
她真的累了,也早早凉了心里的热血。
宣阳修为算是出类拔萃了,但是在现在的她手下,也翻不出多少浪来。
“他好不好?”白茸忽然问。
宣阳抬眸看她,眸底情绪极为复杂,正要回答。
“溯溯。
”白茸眸子盯着他,语速变快了,“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如何,还好吗?”
到了这份上,其实,她很想最后见沈青溯一面。
他现在也应该长大了,长成了少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模样,养成什么样的性情。
沈青溯在她心里,一直还是十多年前,她离开那一日,鼻尖发红的那个小少年。
强忍着泪水,在倒悬翠外,笑着目送她离去。
只是,她也知道,选择了那一条路后,她与溯溯或许从此再没有见面机会了。
“抱歉,我没有资格透露。
”宣阳低声说,脸上满是歉意。
“若是您想见小殿下,可以随我一同回……”
是。
若是想见沈青溯,便要一起接受他。
这是他的筹码。
和以前一模一样,有什么区别?
这么久了,沈长离的薄情寡义,冷酷残忍她早早见识透了。
他对沈青溯又有几分爱?从她怀孕开始,他就只是把沈青溯当成又一件能掌控威胁她的工具。
上一次见面时,她不信沈长离真的对沈青溯做了什么。
不是因为他做不出来,而是因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杀沈青溯没有任何意义。
她表现得越在意沈青溯,越心疼他,沈青溯利用价值越大,在他那里的日子就越难熬。
到了现在,他其实依旧不愿低下他高贵的头颅,依旧只是在想着用各种办法,来逼迫她低头就范。
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
宣阳唇动了动,艰难地说:“陛下没有情丝,又是那样的性子,情绪常年受毒素的影响。
他不知道,要如何爱一个人。
”
宣阳大半夜冒着危险过来,就是为了与她说这样的话?
“是沈长离要你来的?”白茸问。
他摇头。
是他自己想要来的。
这话或许骗别人还可以。
她听着,觉得沈桓玉说自己不知道该如何爱人,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一句话。
他不知道如何爱人,怎么可以从前那么轻易把她一颗心捏在手里,又那样轻轻松松拿捏利用楚挽璃的感情?
变心了,就是变心了。
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也不是假的,无论是因为失忆还是因为腻烦了,何苦再多加解释。
他们现在是敌人,她不想再为了一段早就已经消失干净了的旧日尘缘烦心。
“他是想用这些借口,来解释从前他做的事情吗?是因为中毒还是因为不懂爱?”
这不是沈长离的性格。
宣阳唇动了动。
这确实是他自作主张说的,沈长离从未这般说过。
白茸轻言慢语,柔和地说:“他既中了毒,你便让他回去,好好照顾自己,多养养身体。
”
宣阳猛然抬眸看她。
这段时日,沈长离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赤葶毒素入脑后,有失明的风险,而且昼夜不得安宁,刻骨的疼。
他若是知道,白茸愿意操心他的身体,再疼估计也不疼了。
其实很多时候,宣阳觉得,陛下坚强独立惯了,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需要她的关心和偏爱。
反而因为倔强傲慢的性情,把她越推越远。
不料,她唇边平静说完了那一句话:“——否则,怕哪一日死在花楼的卧榻上,吓着人便不好了。
”
白茸关了窗。
宣阳僵在了原地,甚至错愕到,怀疑起了自己耳朵。
白茸从不这样说话,她温和柔软,心底宽宏,待所有人,即便是仇人,都是温和体面的。
即使对伤害过她的人,她也都是一笑了之,大部分时候也是以德报怨。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她身上这样的一面。
……
宣阳回到了妖界。
却不料,刚回来,便听他心腹说,九重霄有来客,正在与陛下密探。
九重霄的仙骏停在了宫外马厩中。
宣阳垂下眼,想起白茸说的话,还是决心隐瞒自己放在去往九重霄的经历。
历骅是第一次来妖界,轻装简行,只带了两个随从。
他提前递了帖子,想会见沈长离。
历骅如今尚未继任位置,在九重霄,认识他的人也不多。
只是他没想到,来了妖界,也一样遇了冷。
一直从白日等到了夜半,等得他越来越焦躁,里头才终于走出了一个妖侍,叫他进去。
历骅从前从未来过这里。
妖宫的典雅富丽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这里据说是沈长离的寝宫——未免有些太冷寂了,几乎不见一个宫女。
他心里有些遗憾,妖女的美艳标志多情都是出了名的,可惜这一次没有这福气看到了。
月色淡淡。
越往里走,历骅心忽然就提起来了,一颗心一阵乱跳——他感受到了那一阵熟悉的威压。
历骅年龄小,是仙帝晚来得子,甚至没有怎么经历过天阙的时代。
曾经他听过那魔头的名字,但是不以为意,一直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夔龙族灭后,他也一直没有把天阙或者沈长离放在眼里。
直到那一箭,是他第一次直面沈长离。
那一箭给他带来的恐惧至今还没有消除。
高台上有人。
是个青年男子,旁边卧着一个白衣黑发的美人。
美人正在低着眼剥一颗葡萄,因为手有点笨,不太会剥果子皮,反倒是弄得自己一手湿淋淋的,都是葡萄汁。
剥好后,她把那湿漉漉的葡萄,献宝一样递到了男人唇边。
男人原本低头正在看一卷书,唇角微微扬起,居然笑了一笑。
他张开唇,吃下了那果子,唇碰了一下她手指。
旁若无人的样子,外人瞧着倒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眼里完全只有彼此,没有丝毫插足空间的样子。
只是走近了一点,看清那女人的脸,历骅心差点从嗓子掉出来了。
那不是活人,是一个牵丝傀儡。
他再熟悉不过了,仙界布戏的时候也经常用上,虽然做的活灵活现,但是是个没有灵魂的牵丝傀儡。
她的一举一动,不过都是因为体内玉蠹虫的操纵,毫无灵魂。
而且,这个女人的样子……没想到,妖皇痴迷仙界神女的那个传闻,居然是真的……甚至,他没有丝毫要遮掩的意思。
这一幕,奇异的诡艳又可怕。
他的一个小侍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沈长离似乎才注意到,历骅的存在。
历骅从前从未见过沈长离,没想到他这样年轻。
只是一看五官,就知道不是仙族。
他一眼能看出他身上的妖族血统。
历骅深深呼吸了几下,待在他身边的感受实在是不好过。
“有何事?”他问。
这种时候来,他的意思可想而知,无非就是求和。
至于好玩的,是他能拿来什么筹码。
历骅坐的端正了些,“听闻陛下一直深受赤葶毒困扰,此毒……可谓三界奇毒之一,发作起来奇痛无比……”
沈长离身怀赤葶毒的事情,是个公开的秘密。
若是换个人得了,大家都会觉得他没几天好过了,可惜他修为太高,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完全不想一个中毒多年的人。
沈长离神情未动,直到听到他说:“这一次……我给陛下带来了一份小小的礼物。
”
“礼物?”他终于抬眼看他。
历骅拍了拍手,叫人拿来了一个小玉盒。
打开盒子,冰雾中簇拥着,一颗碧绿的丹丸。
清气外溢得那么明显,甚至只是闻到了味道,骨子似乎都能轻松几分。
男人浅琉璃色的眼从丹丸上转到了历骅身上。
他情绪不外露,看不出多少心里想法。
历骅却得意。
赤葶毒一大特点便是发作起来浑身剧痛无比,骨子里的疼,他纵然可以压住毒效,但是谁都不是自虐狂,谁不想舒服些。
“这是我先辈流传下的宝物,也是九重霄至宝,配以法诀,可以解天下万毒——其中,自然也包括这赤葶毒。
”
这是他们家族的传家宝,是仙帝陨落后,他方才继承了这丹丸与法诀,天下只有他知晓如何用这丸。
“司木神女如今也在九重霄。
”他笑着说,“听闻陛下也一直尚未正式婚配,若是两界重修旧好,想用一桩喜事来昭告三界,我冒昧多说一句,陛下与神女,便是最合适的。
”
“她愿意吗?”他似乎笑了笑,视线从丹丸盒上挪到了他脸上。
“自然是愿意的。
”历骅忙说,“陛下仪表不凡,能耐更是三界翘楚。
”
沈长离不喜欢抛头露面,他性格很孤傲,没有必要几乎不出现在人前。
因此从前他没见过沈长离真人,只是听闻过他生得不错。
倒是没想到是一个这样漂亮的男人,完全没有他想象中兽类的粗鄙,他眼睛是淡淡的琉璃色,眼角眉梢,那一点属于兽类的不驯的野性,很有味道。
那一点淡淡的笑意还没消退。
她怎么会愿意?
白茸已经厌恶他到,不愿让他近身,不会给他笑容,甚至一句话都不愿意对他多说。
历骅手中酒杯掉落到了地上,红色的酒液洒落得到处都是。
沈长离扼住了他的咽喉。
冰凉凉的一双手,指骨修长,像是玉石一样,末端甲盖透着淡淡的红。
他斜斜坐着,随手将那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扔在了一边。
那几个仙侍尖叫着四散了。
“只是一具化身而已。
”沈长离说。
这话是对宣阳说的。
历骅纵然蠢,不至于蠢到这地步,从九重霄送死到这里来给他杀。
宣阳说从帷幕后走了出来,看着地上玉盒,朝他欠身:“历家是神农之家,素来藏有神品疗效的丹丸,历骅说的话,应该有七八成的可信度。
”
沈长离看了一眼那一盒丹丸。
他拿起那丹丸,用了点灵力,竟捏碎了——丹丸化作点点流萤,散落在了夜空中。
他说:“若是从前,我定然会留下他。
”
在几百年,他换骨前,若是知道有这样的药,纵然只是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付出一切代价,也会去拿到。
可是到了现在。
解毒不解毒,还有什么意义?
解毒能挽回白茸的心吗?
能让一切都恢复到没有发生的时候吗?
什么都做不到,他也不需要了。
月色下,他清瘦的锁骨上,那一点美人痣颜色更为殷红。
宣阳看了一眼。
他注意到,白姑娘在他身边时,那一点美人痣,曾短暂消失过,颜色浅的几乎看不到。
此后,一到特殊时期,便又会浮现出来。
净手后,沈长离问宣阳:“你去了哪?”
“去九重霄见了一次白姑娘。
”
他眸光变了一瞬。
那牵丝傀儡也不动了。
“她,和你说了什么。
”
有提过他吗?
“问了小殿下。
”宣阳说,“白姑娘一直记挂着小殿下。
”
他那一点异样的神情消失了。
他笑着说:“喜欢?若是她与其他男人生的,定然会更喜欢。
”
沈青溯那一半属于他的血是原罪。
沈青溯若是她与其他男人生的,他们三人早早便能团聚,过幸福的日子。
算起来,倒是他不好,阻碍了他们一家三口团圆。
“还有,她关心您的身体。
”宣阳低声说,“希望您不要这样作践自己,好好养着。
”
“宣阳,你在撒谎。
”他瞧着窗外月光,忽然说。
这话是陈述句。
“她早已经与我形同陌路。
”他淡淡说,“她担心人,也不是这样的。
”
白茸关心人从不会只是嘴上说说。
从前他练剑受伤时,白茸看到那伤口的反应,唇都吓得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还只是一点皮肉伤。
若是白茸真的担忧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她也是个行动多于言语的人。
果然,宣阳不再说话了。
“您都想起来从前的事情了?”宣阳忍不住问。
沈长离取出的情丝被净火焚烧完,再也无法恢复了。
情丝一旦没有了,便再也寻不回来了。
情丝伴随着人出生成长。
完全抽掉之后,他就彻底断了情。
伴随着他情丝消失的,还有他和他所爱之人的记忆。
上一个一百年的时候,他找过很多恢复记忆的办法,一直都没有效果。
后来,他花了十年,用幻妖在三界搜集到了从前记忆碎片,亲自一点点观看。
用旁观者视角看到的,与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到底还是不一样。
沈长离沉默了许久。
“没有。
”他缓缓说。
他的身体,本能在抗拒这些回忆。
他只是沈长离,以后也只可能是。
再也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人了。
他抿了一口酒:“把红丸拿来。
”
他握着杯盏的手指一直在颤。
月牙下,那一汪冷泉波光粼粼。
沈长离化回了龙身,浸泡在冷泉中。
银鳞变了颜色,变成了一种奇异的血红色。
月亮藏在云层之后,只差一段弧线,便能走向圆满。
巨龙盘绕在泉水中,赤葶毒发作时,烙入骨髓的痛,红丸产生的幻觉,以及,她在那祠堂说的话——不爱他了,也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切都是假的。
痛苦到了极致,反而产生成了一种凌虐的快感。
祠堂中,只记得那神女像朦胧悲悯,一轮明月高悬,什么都没有。
*
离满月还有三日。
白茸一直在宫中修炼。
她不预备再睡了。
仙帝已经坐化了,但是历骅的继任仪式没有继续。
早几日他不知在下界遇到了什么,回来的时候似乎受了极大刺激,之后便一直在宫中养伤。
最后一日,她预备去一个地方。
白茸记得,仙帝坐化前,与她说过九重霄天道所在的地方。
只是,从前她不知道要如何进去。
这一次,她屏气凝神,控制自己的灵气,将灵气在注入了莲花中。
眼见那九重门扉在面前徐徐打开。
仙帝传承的修为,竟然就是打开这里的秘匙。
她抽回手掌,缓步独自御剑走了进去,只觉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切。
进去之后,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与空间的变更。
这里便是如此玄妙的空间。
天道?
天道到底是什么,又到底在哪里?
这样走了许久之后,在白茫茫的一片尽头,白茸看到了一汪泉眼。
她想走近那一汪泉眼,却意外在泉眼边,见到了一个高挑的影子。
那人纯白色的发,纯白的眉,一身白袍。
他与这个幻境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任何颜色,像是一抔新雪。
她低垂了眉眼,最后,没说出来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两字:“师父。
”
“绒绒。
”
“你终于来了。
”
见她一直不动。
“什么时候?你变成了这般。
”男人说,“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