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帐篷(3/3)
犊就系在头顶后方,排成一排。
离得最近的一只正用一双清黑的大眼瞪着我。
突然有些怯畏。
小心翼翼地把毛毯盖到脸上,捂得紧实,生怕小牦牛一时生气,用它那稚嫩,却也硬过我皮肤千百倍的蹄子踹我一脚。
可整张原始羊皮做成的毛毯,皮面在外,毛面在内,软暖窝人,感觉自己不是睡在羊毛做的毯子里,而是被包在了羊的肚子里。
空气被密不透风的皮面阻隔,内部羊毛发出的老膻气味迫得我只能从毯子里爬出来。
坐起身,从帐篷的天缝里望外面。
唉,天还要多久才会亮呢。
半夜里,天空突然砸下一阵急雨来。
狠命地抽打着帐篷。
把单薄的牛毛帐打得筛米一样晃动。
由于篷布编织稀松,不久帐篷里即小雨纷纷,更叫我无法入睡。
扭头望巴桑和她的小男人,他们浑身连同头脸都严实地裹在羊皮毯子里。
柔韧的皮面叫雨水一弹下来即滑落到边沿上去,他们在大雨的催眠中睡得很香。
而我只能干瞪着一双眼,想睡,不入梦;想醒,眼睛枯涩乏力。
雨水又趁虚而入扎进眼睑里来。
呛水一般疼痛。
只好用力眨起眼睛。
目光四下里晃动着,就看到帐篷的角落里有把雨伞。
如同游魂,我飘飘晃晃地爬了起来。
取过雨伞,钻进毛毡。
撑开伞。
双手紧抓住伞柄埋进毛毯里。
打着雨伞睡下来。
雨伞原本是海水一般的湛蓝色。
现在,它在高原清暗的天光下却显示出黛黑。
宁静而忧郁的颜色。
我想起这是湛清临别前送给的。
一直为湛清担心,不知道这个男人,还需要经历多久时间的沉浮,才能够从失去阿灵的悲伤中爬出来。
蒋央,幸好现在有你在他身边。
雨水由伞布溅落到草地上,在夜光下泛出清幽幽的光亮。
我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奇怪地看着,一边迷迷糊糊睡了去。
再次被雨水打醒是在下半夜。
雨一直在落。
因为昏睡,我把持雨伞把的双手再也无力支撑伞柄,雨伞在睡眠中倒下去。
再重新支起来,睡去。
不久,伞再次跌落,人再次淋醒,醒后再次撑伞。
就这样周而复始。
早晨起来,摸起满脸的浮肿,才知道过去的夜晚,在我的脸上流淌的那些微咸的液体,它不是雨水。
心当下即在打晃:这样的日子要怎样才能挺过去?
当思想在困顿中游离的时候,我望见自己的旅行包,也像个迷路的孩子,蜷缩于帐篷一角。
便走过去。
跪下身,把它搂在怀里。
包的侧面,尼龙外袋的拉链是敞开的,一个硬朗质地的东西掉下来。
看看,却是父亲生前的工作笔记。
自从父亲离去,这本笔记一直带在身边。
陪我熬过很多寂寞,亦走过很长的路。
随手翻开笔记,可以看到页面上父亲写下的整章记录。
满格子的字,爬得密密麻麻。
那些内容,其间的一个字,一句话,我都能倒背出来&hellip&hellip
把笔记紧紧地抓在手心里,贴在鼻尖上,泪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流淌。
好久,我爬起身走出帐篷,抬头望天空,望了又望,想了又想,终是迈开脚步,走进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