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记 妾不离·君不弃(2/3)
铭与子谦暗暗一惊。
竟连霍仲亨都对时局失望至此,作颓然之叹,岂不令人凉透肺腑。
“父亲为何这样说?”子谦率先忍耐不住,脱口反问他。
“这不是你该问的。
”霍仲亨冷冷扫了他一眼,将他余下话语都迫了回去。
缄默在旁的薛晋铭却蓦地笑了。
笑在眉梢,涩在眼底。
“从废黜帝制,建立共和,到复辟、内战、和谈……中国从只有一个皇帝,到没有皇帝,再到许多个土皇帝,闹了许多年的民主共和,反倒越走越偏,越走越窄。
想要正正经经做事的人,处处碰壁;靠枪杆子和银元,反倒横行天下!起初我以为只是自己错了,便弃仕从商,改投实业。
如今看来,或许不是哪一个人做错,而是全都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
”
霍仲亨默然听着他的话,眼里有深深无奈和洞悉。
二人都清楚对方心中所思,这也正是自己长久的困顿疑惑,却谁也解答不了对方的困局。
薛晋铭一双幽深凤眼,也落在霍仲亨脸上,落在他两鬓早生的华发——可知是多少日夜操劳的煎熬。
眼前这人,是权倾一时的大军阀,是热血报国的真男儿,终究也只是为国为家操持半生的寻常人。
若从一开始,所有人走上的便是一条歧途,纵有盖世拔山之力,又当奈何。
英雄意,家国志,若落得终归寄浮云,又让人情何以堪。
令人窒息的沉寂里,子谦的语声如清流如截铁,“就算曾经走了歧路,只要人在国在,总有一日走得回正道,总有人会不惜粉身碎骨走下去。
”
半身笼在灯光下的霍仲亨抬起眼来,凝视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这是与自己有着相同血脉姓氏的人,是他毕生希望之所寄。
他铁铸似的神情里,蓦然有了暖,罕有地露出赞许微笑。
子谦却红了脸,抿唇不再言语。
霍仲亨温和地看着他,“刚才你欲言又止,想问什么?”
子谦迟疑片刻,审慎地问:“我是诧异……父亲为何担心你的电文会被人监听。
”
霍仲亨一笑,“怎么不会,我的、总理的、佟岑勋的……都有耳目在监听监看。
日前老佟身边才逮出一个日本间谍,潜伏府里做了四年帮佣,整四年才给逮到,当场还咬毒自尽了。
老佟为这事暴跳如雷,将尸首断头示众,至今人头还挂在大帅府外。
”
薛晋铭听得变了脸色,子谦也觉背脊发凉,下意识望向门外,“这府里的人总是可靠的。
”
霍仲亨面无表情道:“出了家门口呢?”
子谦立即道:“医院也可放心,我们早已部署周密。
”
薛晋铭缓缓道:“我会再对医生护士的身份查上一遍。
”
霍仲亨颔首不语,指间一支烟徐徐燃尽,烟灰坠在地上,“明天就送念卿入院吧。
”子谦与薛晋铭闻言震动,望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一路上我翻来覆去想这件事,若是换我在她的处境,我亦愿意豁出去赌一次,不愿躺在家里等死。
”他语声平静得异常,透出令人窒迫的力量。
然而从他口中说出“等死”二字仍激得薛晋铭脸色陡变,冷冷看了他,“你怎知一定就是等死?”
“我不知道。
”霍仲亨转过目光,那目光平静近乎空洞,“等来的是生是死,你我都不知道,真正在等的人不是你我,是念卿。
”
薛晋铭心头一痛,只听他淡淡问:“你可曾想过这个等的滋味?”
等死,抑或等生,这便是此刻她所受着的滋味。
“我不准再让她受这种罪。
”霍仲亨的声音涩哑,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果真留不住,我便陪她好好地走;若还有一线希望,我便和她一起赌。
”
这一辈子,他做梦都没想过会对旁人说出这种话。
这样坦白坚决,这样不管不顾。
如今他说了,就在自己儿子和昔日对手面前,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灯光照上他棱角分明的脸,照上两鬓的霜白。
灯下另两个男人,齐齐望着他,在这一刻真正明白那个女子为何甘愿与他生死相随。
议会中各系人马经过三天的讨价还价,在各自利益问题上锱铢必较,拍案大骂,乃至墨盒横飞,最终北平内阁得以确认了南北和谈的七十三项条议,时称“七十三条”。
在这七十三条中,明文写入了南北共同制定新宪,废黜旧制,裁军减饷,地方最高行政长官不得兼任军职,南北军队接受统一整编及调防……其余包括工商、军工、教育、资源等各方面的变革求新,去分歧而存共识。
条文一经公布,举国震动,原本对废督诚意与和谈实质存有质疑的民众,纷纷奔走相告,对这一结果喜出望外,一时间民心振奋,群情激荡。
值此举国相庆之际,最劳苦功高,也最应当出来接受庆功和赞誉的一个人,却悄然消失于众人视线中,任凭报章记者有通天彻地之能,寻遍整个北平,在大大小小的庆功场合都见不到霍仲亨的人影。
直至数日后,才有消息从南方传出,霍帅已从北平不辞而别,将觥筹交错、鲜花着锦的庆功场面都留给洪歧帆与佟岑勋等人,自己则拂衣而去,只身返回南方,在他为其夫人建的茗谷别墅中深居简出,谢绝外客拜访。
起初这消息令人困惑不解,揣测四起,但旋即从霍家传出的喜讯,则令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少帅霍子谦即将成婚,为主持膝下独子的婚礼,霍帅放下政务赶回家中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到底是哪一家名门闺秀获此殊遇,得嫁霍仲亨之子,却成了一个谜。
没有一家报章打听得到霍家少夫人的身份,连北平霍家也三缄其口,最不可思议是堂堂少帅的婚礼,竟没有邀请一个名流政要,也没有大肆铺排,只在报上刊登了结婚启事,宣布霍子谦与夏四莲结为夫妇。
关于这位少夫人,便只得一个名字为人所知,任凭外界挖空心思猜破头,也想不出哪一家豪门姓夏,又是哪一个夏家有位芳讳四莲的千金。
有好事者从这名字里猜,“四莲”二字不似大家闺秀之名,倒有几分江南秀色的轻俏。
思及霍仲亨夫人极富传奇色彩的身世,只怕这位少夫人的来历也颇值得玩味。
婚礼的日子定在九号,有天长地久的寓意,也是萍姐找人算来的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