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3/3)
离得最近的男孩子小声说:“我也不玩游戏。
”
“我也不玩。
”
“我们都不玩!”
袁风奇道:“为什么不玩?家长不让,还是校长不让?”
“因为没有手机。
”孩子们整齐划一地说。
袁风稍微怔了怔,“……那电脑呢?”
“也没有。
”
“电视机呢?”
“我家有。
”
“我家没有。
”
拥有电视机的家庭都是凤毛麟角,他们不知道原神是什么,也不知道英雄联盟是什么,他们甚至不知道风靡多年的消消乐是什么。
袁风问大家平时都玩什么,大家回答说踢毽球,跳绳。
可就连毽球和绳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要从学校的体育室拿出来,才能短暂地玩一节课。
在城市人眼中司空见惯的童年娱乐,对于山里的孩子来说显得如此奢侈。
袁风正发愣,忽然听见有人叫起来:“啊,老师,你死了!”
他低下头来,看见一片灰暗的屏幕。
可是游戏可以重新来过,孩子们的童年却只有一次。
袁风的心里涌起一个念头:走出去。
他们必须走出去。
是在这一刻,他才想起祝今夏那句话,当他打趣她说爱能抵万难,所以留下来时,她回答他说:“是爱,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爱。
”
爱之广博,从不局限于人与人之间的情爱。
袁风和孩子们说话时,祝今夏就站在三楼小窗前静静地看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无须回头也能判断出来是谁。
时序出现在她身旁,见她嘴边仍有笑意,问:“高兴什么呢?”
“高兴他和我一样喜欢这里。
”
“你又知道了?”
“我们是发小啊。
”祝今夏条件反射,“他就是放个屁,我也知道他要拉屎拉尿。
”
时序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这么心有灵犀啊?”
祝今夏意识到了,收回目光,在他面前嗅了嗅。
“闻什么?”时序问她。
“好酸啊。
”祝今夏吸吸鼻子,“校长,你家醋坛子打翻了吗?”
两人对视片刻,时序笑了。
“到底上山里干什么来了?”他终于问出这个问题,“大包大揽接下彩虹计划,这不像你。
”
“哦?你又知道了?”
“那是。
虽然比不上你对袁风那么了解,比如你放个屁,我就不知道你会上大的还是小的——”
“时序。
”祝今夏气笑了,“有完没完?”
他也低声笑笑,“但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还是知道的。
”
“那你是觉得我不喜欢彩虹计划了?”
“不,你喜欢这个项目,但你只喜欢教学,并不喜欢繁琐的social和其中疲于应对的环节。
”
祝今夏莞尔,“但我依然接下来了。
”
他凝视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是,但你依然接下来了。
为什么?”
“时序,你明知故问吗?”祝今夏瞪他一眼。
时序低声笑笑,挠挠耳朵,“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
即便知道,也忍不住怀疑,因为他并未试图摘月,月亮却奔他而来,那样皎洁耀眼的明月,他何德何能。
“不愧是你,一惯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祝今夏没好气。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那群小孩,我舍不得他们。
因为旺叔,我想为学校出自己的一份力。
因为冬天山里会下雪,绵水不会,南方的孩子想看看冰封万里的厚重积雪。
因为——”
她慢条理斯说出一连串无法辩驳的理由来,最后才定定地看着时序,哼了一声。
“真要我说?确定不会在我说完之后又把我推远?”
“说吧,说说又不犯法。
”时序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毕竟你人都在眼前了,要推也推不回去了。
”
说到这,他轻笑一声,“祝今夏,先斩后奏你是在行的。
”
祝今夏没说话,定定地看他片刻,才轻声问:“所以时序,这次你还要把我推开吗?”
傍晚的一线天里早早地没了光,操场上教学楼里亮起了橘黄色的灯,远处青山上下起了雾,白茫茫一片朝近处蔓延,有风在吹,从衣领往脖子里钻。
她在寂静的小屋里看着一身黑衣的男人,他在她回来后,开始学会每天刮胡子。
他的窗台上从前摆满他种的大蒜、辣椒,如今变成一排五彩缤纷的公仔,他从山外将它们背回来,一只一只整整齐齐摆在太阳照进来的地方。
在她与袁风进山的第二日,他就亲自骑车去县城拉回好几箱矿泉水,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日用品。
她下课后回到宿舍,才看见桌上摆着联排的拿铁,她用惯的沐浴露,连同她家中的牙膏与电动牙刷,他都一并复制粘贴过来。
屋子正中摆了只鸟笼取暖器,怕她夜里冻得睡不着,他特意买来给她。
床头有只暖手宝,充好了电,是大红色的圣诞袜造型,正中有一朵小雪花作点缀。
又一次,他开始大费周章地给她做饭,桌上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他不言不语,连同袁风也一并照顾周到。
祝今夏想,其实没有必要再问什么,不管是他还是她,他们都知道她因何而来,也知道他已为她的到来铺好鲜花与红毯,他在每个清晨夜晚于小窗前看她亮灯熄灯,兴许还在梦里与她相会。
又何必再问。
她矜持多年,永远待人隔着一层纱,也永远说不出口拒绝的话,却在他这里学会了披荆斩棘,学会了直面情感。
思及至此,祝今夏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目光明亮地望进他眼底。
“时序,如果顺利的话,彩虹计划会一直进行下去,我已经给院长提交了详细的计划方案,申请从下学习开始带队和师范生们每学期末都进山实践。
我知道你暂时离不开大山,所有人都指着你,没关系,我带人来帮你。
”
“彩虹计划是从宜波中心校发起,我会把这里列为重点基地,有绵水大学定向扶持,有州里省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它不会轻易关闭。
”
“至于我和你,我没想那么多。
异地恋听上去太不靠谱,我们也不是一腔热血的少年人了。
但转念一想,每学期能来见你一面,能吃你亲手做的饭菜,平时和你发发消息插科打诨,听起来似乎也很不错,你觉得呢?”
她笑起来时,眼睛透亮,比稍晚时分会渐次亮起的星光更亮,更夺目。
时序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在逐渐狂野的心跳声里,忽然想起顾城的一句诗来:
“我愿做一枚白昼的月亮,不求炫目的荣华,不淆世俗的潮浪。
”
于他而言,她就是那枚月亮。
被这样的光华所照耀过,又如何有勇气重回黯淡。
时序看着她,看着她轻快的眉眼,眼底的坦然,看着她弯起的嘴角和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笑意,只觉得胸口也涌起一片潮汐。
海浪日复一日随着月亮变幻而潮涨潮落,而他也跟随她唇边的起伏而澎湃。
在这样的对视下,祝今夏渐渐有些不安了,她一口气说那么多,又是交代行程,又是剖析自我,对面怎么一声不吭呢?
她垂下眉眼,咳嗽两声,“这时候不说点什么,真的大丈夫?”
抬眼再瞄一下,瞥见时序弯起嘴角。
等了半天,总算等来他开口。
“祝今夏。
”
“嗯?”
她的心渐渐提了起来,越飘越高。
他会说点什么?会回应她吗,还是又一次强调他们不可能?
她屏住呼吸等待,度日如年地过了几秒钟,终于等到他的下文。
只听时序问:“祝今夏,你进山几天了?”
嗯?
什么话题走向?
祝今夏下意识掐指一算,“四天,怎么了?”
“四天了啊。
”时序轻叹,“那岂不是四天没洗澡了?”
“……”
祝今夏一惊,抬手吸吸鼻子,怎么,难道发臭了?他闻到了?
不对啊,这是冬天,又没出汗,况且她每天晚上都烧水抹澡的,头发更是每天早起洗一遍,怎么可能臭呢?
祝今夏左闻闻,右嗅嗅,最终不确定地抬头问:“是四天没洗澡,怎么了?”
时序的笑声几不可闻,他扬眉,好整以暇欣赏她的表情,最后低声诱惑道:“想不想去镇上洗个木桶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