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四千两(3/3)
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挪来!
“哗啦……哗啦……”金属的碰撞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低沉的、如同风穿过腐朽门洞的呜咽声。
赵德坤的魂都吓飞了!他再也顾不得那沉重的褡裢,也顾不得瘫倒在卧房门口、不知是死是活的王五。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手脚并用,像条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扑向通往后院的小门!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那扇破木门,一头扎进了冰冷黑暗的后院!
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惨淡的星子。
后院一片漆黑,只有灶房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那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仿佛已经穿透了堂屋的门帘,进入了后堂!
赵德坤肝胆俱裂!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院墙,墙角堆着些破筐烂木头。
他像疯了一样爬上去,沉重的褡裢几次差点把他拽下来。
他抓住墙头,指甲在粗糙的砖石上抠出血痕,终于翻了过去,重重摔在墙外的烂泥地里!
他顾不上疼痛,爬起来,背着他那沉重的“富贵”,头也不回地朝着城门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而去!恐惧给了他最后的力量,他跑得飞快,仿佛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赶。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下,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地狱般的棺材铺!逃离永州城!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摔了多少跤。
直到天蒙蒙亮,他终于看到了巍峨的永州城门。
城门刚开,稀稀拉拉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农夫进城。
赵德坤像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守门的兵丁看他浑身泥污,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形容狼狈如同乞丐,本想拦下盘问,但见他疯疯癫癫、语无伦次地喊着“出城……让我出城……有鬼……有鬼追我……”,只当是个失心疯的穷鬼,嫌恶地挥挥手,把他轰出了城门。
当永州城高大的城墙终于被远远甩在身后,变成地平线上模糊的影子时,赵德坤才敢停下来,靠着一棵枯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衣服被汗水、泥水和荆棘刮破的口子浸透,狼狈不堪。
背上那沉重的褡裢,此刻像座大山,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但看着眼前空旷的荒野,感受着清晨微凉的、带着自由气息的风,赵德坤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他逃出来了!离开了那个该死的棺材铺,离开了那个闹鬼的永州城!他赵德坤,带着四千两银子(熔成的银块)和一百两金叶子,逃出生天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要去江南!去苏杭!买大宅子!娶美娇娘!做富甲一方的老爷!
他仿佛看到了锦绣前程在向他招手,所有的恐惧、不安,都被这巨大的诱惑和逃离成功的喜悦暂时压了下去。
他费力地调整了一下褡裢的位置,咬着牙,忍着浑身的酸痛,迈开步子,沿着官道,向着东方,向着想象中的天堂,步履蹒跚却充满希望地走去。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佝偻的背影和那个沉甸甸的褡裢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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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坤背着沉重的褡裢,像一头负重的老驴,在官道上踽踽独行。
离永州城越远,他心头那份逃出生天的狂喜就越发膨胀,几乎要盖过身体的疲惫和那深藏的不安。
他盘算着,先找个最近的镇子,把褡裢里一小块银子换成散钱,雇辆车,舒舒服服地往东走。
到了大地方,再慢慢出手那些金银。
晌午时分,日头毒辣起来。
他走得又累又渴,远远看到官道旁有个简陋的茶棚,支着几把破旧的油布伞。
棚子里坐着三三两两歇脚的行商和脚夫。
赵德坤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掌柜的,来碗大碗茶,解解渴!”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把那沉重的褡裢放在脚边,尽量不发出声响。
“好嘞!”茶棚老板是个干瘦老头,麻利地舀了一大碗浑浊的茶水端过来。
赵德坤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劣质茶叶的苦涩和一股土腥味直冲喉咙,他却觉得无比甘甜。
他抹了把嘴,长长舒了口气,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听说了吗?永州城出大事了!”邻桌一个行商模样的中年人,正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道,脸上带着神秘和一丝惊惧。
赵德坤的心猛地一跳,端碗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他竖起耳朵,装作不经意地侧过身子。
“啥大事?快说说!”同伴催问。
“西城那家‘福荫号’棺材铺,知道吧?昨晚遭了灭门了!”行商的声音带着寒意。
“哐当!”赵德坤手中的粗瓷碗脱手掉落,在泥地上摔得粉碎!浑浊的茶水溅了他一脚。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灭门?!王五?!
茶棚里的人都诧异地看过来。
茶棚老板皱了皱眉:“客官,您……”
“没……没事!手滑!手滑!”赵德坤慌忙弯腰去捡碎瓷片,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割破,沁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
那行商被打断了话,不满地瞥了赵德坤一眼,继续对同伴说:“我也是今早听刚从城里出来的伙计说的,邪乎着呢!铺子里那个小学徒,叫王五的,被发现死在铺子后堂的门口,脖子……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拧断了!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是活活吓死的!”
王五死了!脖子被拧断!赵德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上来,浑身冰冷,捡起的碎瓷片又掉在地上。
他仿佛看到了王五那双充满恐惧、死不瞑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这还不算完!”行商的声音带着更深的恐惧,“更邪门的是……那铺子后院灶房后面,墙根底下……被刨开了一个大坑!坑旁边……扔着一口崭新的薄皮棺材!棺材盖……棺材盖从里面被什么东西抓得稀烂!全是血手印!棺材板子上全是深深的抓痕!指甲都抠劈了!”
“棺材?里面有人?”同伴的声音也变了调。
“空的!是口空棺材!”行商的声音带着颤音,“但棺材底板上……厚厚一层黑红色的……像是……像是血和泥浆混在一起干透了的东西!旁边地上……还有一道很深的拖痕,一直拖到院墙根!墙头上……全是黑乎乎的血手印和泥手印!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棺材里爬出来,翻墙跑了!”
翻墙跑了……赵德坤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想起了自己昨晚翻墙逃跑时留下的痕迹!难道……难道那行商口中从棺材里爬出来、翻墙逃跑的“东西”……是他赵德坤?!在别人眼里,他成了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恐怖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旋涡,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拖向深渊!
“官府的人去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有人说,是那棺材铺掌柜赵德坤杀了学徒,卷了铺盖跑路了。
可那棺材里的东西……还有墙上的血手印……又不像人干的……邪性!太邪性了!”行商摇着头,一脸的心有余悸,“现在城里都传疯了,说那‘福荫号’铺子底下埋着不干净的东西,赵德坤昧了死人的钱,遭了报应,被恶鬼拖进棺材里了!那爬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人!”
“啪嗒!”赵德坤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
不是人……恶鬼……报应……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他想辩解,想大喊那不是我!可他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在全身蔓延。
“哎,这客官怎么了?吓着了?”茶棚老板和那行商都奇怪地看着瘫坐在地、面无人色的赵德坤。
“大……大概是中暑了……”赵德坤挣扎着爬起来,语无伦次,看也不敢看周围的人,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扔在桌上(那是他卖铺子剩下的散钱),连那沉重的褡裢都忘了拿,失魂落魄地、踉踉跄跄地冲出茶棚,像背后有无数厉鬼在追赶一样,再次一头扎进了官道旁茂密的野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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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拼命地跑,树枝抽打在脸上也感觉不到疼。
耳边反复回响着行商的话:“……被恶鬼拖进棺材里了……爬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人!”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晚翻墙时抠下的墙灰和……一丝可疑的暗红色痕迹?难道……难道那棺材里的血泥……是他留下的?
“不——!我是人!我是赵德坤!我不是鬼!”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山林嘶声狂吼,声音却嘶哑无力,被风吹散。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强烈的自我怀疑,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褡裢丢了!他视若性命的金银丢了!但他此刻竟感觉不到多少心疼,只有一种灭顶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一头栽倒在一条浑浊的小溪边。
他挣扎着爬到水边,掬起冰冷的溪水拼命地洗脸,想洗掉脸上的泥污,洗掉心头的恐惧。
浑浊的水面倒映出一张脸——浮肿、蜡黄、眼窝深陷,布满了惊惶和绝望,头发凌乱如同枯草,嘴角还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
他看着水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陌生和恐惧。
这……这是谁?这真的是他赵德坤吗?还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个“东西”?
“啊——!”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划破了山林的寂静,惊起一群飞鸟。
赵德坤失魂落魄地在荒野里游荡了几天,像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褡裢丢了,他身无分文,只能靠野果充饥,喝溪水解渴。
白天浑浑噩噩,夜晚则被无穷无尽的噩梦折磨。
梦里,那口黑漆棺材总是追着他,棺材盖“嘎吱嘎吱”地打开,里面伸出无数双沾满血泥的手,要把他拖进去。
王五脖子扭曲着,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无声地质问他。
那三个土匪提着血刀狞笑着围上来。
还有那个穿着破烂绸衣、脖子上翻着巨大伤口的富商,无声地张着嘴,步步逼近……
他不敢见人,远远看到村落就绕道走。
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怪物,一个被诅咒的、不人不鬼的怪物。
那笔用四条人命(富商、王五,或许还有那三个土匪的命?)换来的横财,不仅没有带来富贵,反而把他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天傍晚,他又饿又累,蜷缩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廊下避雨。
冰冷的雨水顺着破瓦滴落,打在他身上。
他抱着膝盖,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福荫号”那个恐怖的夜晚,听到了那沉重的、缓慢的敲门声,听到了棺材盖被推开的“嘎吱”声,听到了那拖沓的、带着金属碰撞的脚步声……
“钱……我的钱……”他无意识地喃喃着,干裂的嘴唇翕动。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那晚的脚步声……那“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像不像……像不像很多银锭子互相摩擦、撞击的声音?!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剧震,如坠冰窟!难道……难道那晚找上门的,根本不是什么富商的鬼魂……而是……而是那四千两银子自己?!那笔沾满了血、被他熔掉了形骸、却熔不掉其凶戾本源的银子,自己……活了?变成了……银鬼?!
“银鬼……银鬼……”赵德坤蜷缩在冰冷的庙廊下,雨水打湿了他破烂的衣衫,他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眼神空洞而疯狂。
报应……这就是老掌柜说的报应……银子活了……来讨债了……讨它那四千两的命!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他!回去!他要回去看看!看看那口棺材!看看那些血手印!看看他赵德坤,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这个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死死缠住了他濒临崩溃的心智。
他挣扎着爬起来,辨了辨方向,朝着永州城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求证。
求证自己是否已经变成了行走在阳光下的恶鬼。
几天后,形容枯槁、形同乞丐的赵德坤,像个幽灵般,趁着夜色,又潜回了永州城西。
昔日还算热闹的街道,如今经过“福荫号”附近时,行人都步履匆匆,神色惊惶,甚至宁愿绕远路。
那间熟悉的铺面,大门紧闭,上面交叉贴着官府的封条,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像两道惨白的符咒。
赵德坤躲在暗巷的阴影里,如同窥视自己坟墓的鬼魂。
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地狱般的景象。
王五被拧断脖子的尸体……后堂门口……那口从里面被抓烂的薄皮棺材……灶房后面被刨开的坑……墙上的血手印……
他绕着铺子走了半圈,来到后院墙外。
就是这里!他就是从这里翻墙逃出来的!他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粗糙冰冷的墙面。
借着远处人家窗户透出的微弱灯光,他依稀看到,墙头上,几道已经干涸发黑、深深嵌入砖缝的痕迹——那是血和泥混合凝固后的印记!形状……正像一只只绝望挣扎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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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坤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烙铁烫到!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
他低下头,伸出自己的双手。
手掌上满是逃亡时留下的划伤和污垢,指甲断裂翻卷。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指甲缝……那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难以洗去的、暗红色的泥垢……
“嗬……嗬嗬……”一阵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到极点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在寂静的暗巷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抬起头,望向黑沉沉的夜空,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泥污,扭曲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银子……是银子活了……变成了银鬼……它爬出棺材……它翻过了墙……它……它就是我……我就是那银鬼……
这个念头如同最终的审判,彻底击碎了他仅存的神智。
他不再挣扎,不再恐惧,只是瘫坐在冰冷的墙角,痴痴地笑着,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四千两……我的四千两……银鬼……我是银鬼……”
几天后,有人在城外乱葬岗附近,发现了一具蜷缩在臭水沟旁的男尸。
尸体早已僵硬,衣衫破烂,浑身恶臭,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惊骇和诡异的痴笑。
仵作验看,是饥寒交迫加上惊惧过度而死。
无人认领,被草席一卷,扔进了乱葬岗的万人坑。
永州城里关于“福荫号”棺材铺的诡异传说,渐渐被新的谈资取代。
只是偶尔有更夫深夜路过那被封的铺子时,会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奇怪的动静,像是沉重的银子在互相摩擦、滚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还夹杂着一种如同指甲刮擦木板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后来,那铺面被一个不信邪的外乡商人低价盘下,开了间杂货铺。
新掌柜搬进去的头一晚,就做了个怪梦。
梦见一口薄皮棺材摆在院子当中,棺材盖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抓得稀烂。
棺材旁边,堆着小山一样、沾满泥污的银锭子,银锭子中间,似乎还嵌着几张模糊扭曲、充满痛苦的人脸。
新掌柜惊醒后,浑身冷汗。
第二天,他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事,折腾了好几天。
法事过后,铺子倒是安静了。
只是新掌柜总觉得铺子里的钱匣子不太对劲,里面的铜钱银角子,摸上去总比别处的东西凉一些,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更奇的是,新掌柜有个刚会走路的儿子。
有一天,小家伙在灶房后面堆煤渣的角落玩耍,竟从煤渣深处,抠出了一块黑乎乎、沉甸甸、形状不规则的东西。
新掌柜起初以为是煤块,随手扔在窗台上。
过了几天,一场大雨过后,那黑疙瘩被雨水冲刷干净,竟露出黄澄澄的本质——是一块熔炼粗糙、边缘还带着点毛刺的小金饼!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洗不掉的、铁锈般的暗红色印记。
新掌柜又惊又喜,只当是捡了漏。
他把金饼收好,准备哪天去银楼换成钱。
他并不知道,很久以前,有个叫赵德坤的棺材铺掌柜,也曾得到过一块同样带着不祥印记的金子。
那金子的原主人,连同四千两官银一起,为他铺就了一条通往地狱的富贵路。
轮回,有时像一个冰冷的圆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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