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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顾长安最好看的一部小说> 第二章 江头未是风波恶

第二章 江头未是风波恶(3/3)

声音很平和,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干人的家事。

    末了,她唇边展了一个忧悒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

    ” 江誉白确实没料到她是这样一番经历。

    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可谓是惊心动魄、遗大投艰了,也不知道她怎样熬过来的。

    他心底如落了绵绵细雨,柔软而潮湿。

    又生出了一点庆幸,竟然是建州船政学堂的女学生,叫人刮目相看。

     “别不好意思,咱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了。

    ”他笑道。

     南舟自嘲地笑了笑,末了看了他一眼,“每次都见你神神秘秘的,在躲什么人吗?” 江誉白点点头,但没有深谈下去的意思。

    南舟也不以为意,虽然她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了,可也不是人逼着她说的,是她自己愿意说的。

     她那样豁达,他反而有些抱歉地笑笑,“并非诚心隐瞒什么,我是怕给你带来麻烦。

    ” 南舟摇摇头,“没关系,我懂的。

    ”各人都有各自的难处,她也没多余的兴趣打听别人的麻烦。

     栗子羹煮好了,下人端了上来。

    栗子磨成的粉,用牛奶小火慢煮。

    吃的时候撒上一点干桂花,再加一勺蜂蜜。

    南舟饿狠了,连吃了三碗,吃完又觉得太甜了。

    江誉白早知道一样,早叫人准备了几碟爽口的小菜。

    虽然是常见的食材,但样子精致,味道又丰富。

    两个人就这样吃吃聊聊,倒很是谈得来。

     吃得太饱,困意慢慢爬上来,南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江誉白熄了灯,人坐在黑暗里,但对面人的轮廓还是看得清楚。

     南舟没有戒备地靠着沙发睡着,头发有点乱蓬蓬的,像小动物的绒毛。

    他轻手轻脚出去拿了一个薄毯子给她盖上。

    她睡得很熟,一动不动。

     坐姿怕是不大舒服,他自作主张把她的腿也放到了沙发上,这样她可以躺着睡觉。

    玲珑的双足套着一双黑漆小皮鞋,大概穿着不会太舒服。

    他看着她的脚,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脱她的鞋。

     做完这些,他回到她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

    南舟翻了一个身,梦中呓语,“不把东西交出来,谁也别想走!”像是在厉声斥责,但因为在梦里,语气也变了味,带着一丝绵软娇憨。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打了一个盹儿。

    快天亮的时候,外头的车终于开走了。

     南舟被人的低语唤醒,低头看见身上盖着一个薄毯子。

    江誉白见她醒了,笑着走过来,“你醒了,早上想吃点什么?” 南舟赧然,吃了一夜的东西,她有胃口才怪。

    “不用了,我该回去了。

    谢谢你昨天晚上的招待。

    ” 江誉白笑了笑,将一个信封递给她,“是我该谢谢你才对,这里是修门的费用和一点心意。

    ” 南舟打开看,是四十五块现大洋和一张千元美金的支票。

    她咬了下唇,也笑了笑,只拿了四十五块钱。

    “修门的钱我拿了。

    其他的,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齿。

    我昨天夜吃了你那么多东西,已经收下你的心意了。

    ” 这样的女孩子,虽然是家道中落,但毕竟有良好的教养和富足生活成就的自尊,拿他的钱她做不到。

    江誉白这时候也想到了这一层,懊恼道:“是我莽撞了。

    既然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这里是我在震州的住处,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 南舟看得出他家境优渥,人也十分诚恳有礼。

    但南舟并未往心里去,只是谢过他的好意。

    留了家里的地址给他,叫他可以随时过去取坠子,或者改日她亲自把坠子送还。

    江誉白只笑着道不急。

     南舟没要他开车送,自己叫了洋车回家。

    阿胜一直守在门旁等着南舟。

    好在院子里其他人都还睡着,阿胜一听到敲门声忙给她开了门。

    南舟不待他问,便编了个借口把他搪塞过去。

     人倒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

    虽然很累,却没有了睡意。

    她坐起身,从行李箱里把他的坠子拿出来。

    一向也没仔细看过那坠子,这会儿放在手里端详。

    原来是脂白无瑕的鱼化龙坠子,应该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白玉。

    温润和泽,倒是和那个人相得益彰。

    南舟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唇角扬起来。

     窗外有人影闪了一下,南舟放下坠子问是谁,但没人回答。

    南舟打开门看了眼,院子里并没有人。

    她回了房间,看到床上的坠子,想了想不大放心,还是挂在脖子上——自己的东西丢了就算了,别人的东西弄丢了就说不清了。

     如此过了几日,江誉白并没有上门来讨要他的东西。

    南舟整日默不作声,对于四十万元的债务,她实在无计可施。

    南漪同十姨太也不敢开口问,只能干着急。

    十姨太甚至动了要出去卖唱的心思。

    南舟安抚了她几句,叫她别着急。

     但她自己内心还是焦急的,如果没有办法让哥哥们拿东西出来,那么也就只能想办法赚钱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也许要去法院打官司了。

    分家的时候哥哥们都分到了家产,抛开出嫁的姐妹不说,她同南漪还未嫁人,理当也应该分一份家产。

    政府颁发的法律条文,明确规定了女子也有继承权。

    放从前她也不稀罕,但现在能抢回来一点是一点。

    哥哥们不怕她,总还是怕官的。

     南舟叫阿胜寻了近些日子的报纸来,自己又去图书馆借了不少法律相关的书籍。

    闷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只是读书看报。

    十姨太心里焦急,想寻她问对策,南漪拉住她不叫她去打扰南舟。

     这一日南舟照样在看报纸,把看到的有用的消息在本子上做了抄录,南漪突然过来拍门,“九姐姐,你快去看看,大哥来了!” 南舟当南孝庭过来找麻烦的,谁想到了厅里一眼就瞧见了桌子上的青花釉里寿桃花瓶,一对明治金工荷塘小花瓶,还有定窑莲座带盖的香熏炉,统共五六件宝贝。

     一见南舟,南孝庭陪着笑脸道:“九妹妹,东西真的只剩这几件了。

    你也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花销又大,已经卖掉了大半。

    真的,不剩了。

    妹妹说的有道理,咱们都是一家人,自然要一条心。

    九妹妹有大能耐,这些东西拿给妹妹处理,早日把债还了,早点安生。

    ” 南舟蹙着眉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南孝庭不过略坐了坐,又同南老爷请了安。

    南老爷自然没有好脸色,把人骂跑了。

     南舟拿了底档对了,果然都是家里的东西。

    想他大可以不理睬自己,不至于费心去寻些假货糊弄自己,可他何以转了性子? 这边疑云还在,那边几个哥哥像约好了似的,个个都带了东西来。

    四哥是同四少奶奶一同过来的,虽然是来送东西的,但四少奶奶抱着个乾隆年间的白玉牡丹三耳炉不肯撒手,一摸再摸,抱怨道:“九姑娘,你是不知道,家都叫大哥给败了,我们四房也没拿到什么好东西。

    可怜你侄女的嫁妆还没有着落。

    你也知道,玉儿从小就和昌东李家定了亲。

    这嫁妆太薄,回头嫁过去不知道要怎样受婆婆冷眼。

    ”说着沾了沾眼泪。

     南舟静静看着她做戏,“四嫂也不用那么心急,没记错玉儿今年才十岁,离出嫁还早。

    四哥又是读了书、学了经济的人,前途不可限量,四嫂还担心玉儿嫁妆吗?” 四少奶奶恋恋不舍地放下炉子,绽开一个夸张的笑脸,“哎,你也知道,你哥那个人哪,就是太老实本分,不叫人欺负就不错了——以后还要仰仗九姑娘多多提携提携你哥才是呢!” 南舟太记得上回她们的嘴脸了,这回突然前倨后恭还真叫人不习惯。

    南舟哑然失笑,“四嫂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一界弱质女流,不叫人眉高眼低的对付就谢天谢地了,哪有什么本事提携四哥?” 四少爷偷偷拽了拽四少奶奶的袖子,狠狠使了个颜色。

    四少奶奶这才很不情愿地止住了话,扯了个囫囵笑,别过话头略说了几句也走了。

     等到了夜里,大约是不会再有人来了,阿胜上了门栓,回来就看见南舟对着那堆东西发呆。

     “九姑娘,你怎么啦?” “阿胜,你来掐我一下,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南舟喃喃道。

     阿胜低头在自己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哎呦”了一声。

    “疼的,九姑娘,不是做梦,是真的!” “是真的?”南舟没想到人碰到开心的事情的时候,会是这样的有点痴傻的样子。

    她又点了一遍,是真的。

    虽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回来了,但这里差不多也有一半了。

    只要买家开价合理,这些东西卖出去足够还债了。

     半夜南舟睡不着,坐在床上对着东西傻笑,一切都好得不真实。

    她搅着发尾,盘算着该怎样才能把东西换个好价格。

    无意中碰到了脖子里的坠子,她取了坠子下来,对着它喃喃道:“好吧,看来你也是个幸运石。

    ”她又想起了什么,爬起来把手袋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那张二十英镑的猴子已经被她撑平整了,她捏着猴子对着月光看,“难道真是神仙教母显灵啦?” 她也不是那么迷信的人,但人无助的时候总要寻一点寄托、期待一点奇迹。

    她把小猴子放在手心,双手合十,“神仙教母神仙教母,你要保佑我顺顺利利找到好买家,保佑我顺利还清裴家的债,从此以后和那些恶棍再无瓜葛。

    ” 求完了又觉得自己好笑,她躺下去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噙着笑睡着了。

     得了宝贝,难免心情舒畅。

    买卖古玩南舟不懂,又没有信得过的人。

    只是略翻了翻报纸,看了些相关文章,大概知道是怎样的路数。

    当铺是不用考虑的,再身价百倍的东西,进去先给扁得一钱不值。

    正经得去古玩市场卖。

    按说找掮客来看货寻下家最能卖个好价,但目前她急着钱用,又想稳妥,还是打算去找个坐商。

     东西来得不易,南舟也小心谨慎,不能没头苍蝇一样撞上去让人宰割。

    英租界粤北路一条街上有十几家大古玩铺子,虽然比不上旧京和沪上,但在东南还算得首屈一指。

    南舟假装逛街的顾客,南南北北来来回回看了几日。

    看人如何买卖、如何讲价谈判。

    这样一通下来,南舟心里大概有了底,不怕他压价。

    最后选定了间叫赓雪斋的古玩店,准备过两日先带上个小物件过去试水。

     南舟有了算计,一身轻松,看着云舒日朗,人也开心起来。

    阿胜看她高兴,自己也跟着乐呵。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憧憬起还了债以后的好日子。

     “今天去一枝香买点好吃的带回家,给大家加点菜。

    ”南舟道。

     阿胜乐得猛点头。

    两人边走边商量要点什么菜,忽然听到有人叫“南小姐。

    ” 南舟转过身看到江誉白,明媚一笑,“江先生?”她本打算忙完卖东西的事情就去找他还坠子呢,不料在这里遇到。

     “南小姐来买古玩?”他笑着走近了几步。

     他绝对不是个对闲事感兴趣的人,只是那天她离开后便有些心神不属。

    无论交际应酬还是看书读报,一个不小心,心思便溜了号。

    女人在他看来都是各有各的好颜色,只是一不留神,南舟那张脸就从万紫千红里浮了出来。

    无论是泫然欲泣时的纤楚,嚎啕大哭时娇俏,抑或是莞尔一笑时的粲如流光——整个人是鲜明生动的,直往眼前闯。

     帮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又不想显得突兀。

    威逼利诱叫人让南家几位少爷吐了东西出来,又担心她一个女孩儿家卖东西会被奸商盘剥。

    这几日他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只是总是没遇到她,还一度怀疑她会不会把东西送进了当铺。

    好在没有。

     南舟摇摇头,“我是来卖古玩。

    江先生是来买东西的?” “嗯,家里有人要过生辰了,所以过来看看。

    震州果然是好地方,随便看了看地摊就遇到不少好东西。

    我刚才买了一块玉雕耄耋镇纸,才花了一百五十块钱。

    ” 南舟笑问他,“不会是在那家泽记前的摊子上买的吧?” 江誉白讶异道:“南小姐怎么知道的?” 南舟抿唇一笑,“江先生怕是被骗了。

    我在街上转了几日,遇到过两回顾客找回来,说他以次充好、以假乱真。

    有一位顾客拿的就是一个玉雕耄耋镇纸。

    东西还在你手里吗,我替你去把钱要回来。

    ” 江誉白到不见怎样生气,反而有些庆幸般道:“已经叫随从送回家了。

    不过幸好东西还没送出去,不然真是要丢面子了。

    哎,算啦,是我有眼无珠,这年头讨生活不易,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南小姐原来是个内行。

    ” 南舟笑着摆手,“我哪是什么内行,就是这几天看得多了,刚刚了解些皮毛。

    ” “那也是强过我这个外行许多。

    我还得再去选一件,不知道南小姐愿不愿帮忙替我掌掌眼?” 南舟本想摘了坠子还给他,可阿胜在旁边,她觉得不大妥。

    听他这样一说,便点头说好。

    然后拿了钱给阿胜,叫他坐洋车回去,给家人买点好吃的不必等她。

    交代得事无巨细。

     等她交代完了,一转身见江誉白含着笑望着自己。

    自己好像有点婆婆妈妈的,她不禁有些赧然。

     江誉白状做无意地问道:“那位是?”不像男朋友,既不像哥哥,也不像弟弟。

     “是家里管家的儿子。

    ” 他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一块石头落了了地,笑容越发明朗起来。

     南舟想起正经事来,伸手去摘坠子,“对了,江先生的坠子我正好带着,正好完璧归赵。

    ” 他看着那块白玉从她白皙的颈子间现出来,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贴身戴在身上。

    见坠子马上摘下来了,他忙抬手阻止道:“不用不用,你戴着玩儿吧。

    ” 南舟却会错了意,以为是他嫌弃了。

    也是,别人贴身的东西,又是那样贵重,自己戴着很不像话。

    她双颊飞红,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戴它的,我是怕放在家里不安全,想着还是随身戴着……”那样岂不是说家里有贼?南舟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胸前仿佛挂着一团火,急得浮出了汗。

     江誉白却笑着安慰她,“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我原就不爱带这些,这个本来就是女孩子戴的东西。

    我看它和你有缘,南小姐就别摘了,戴着吧。

    ” “那怎么可以?”南舟越发窘迫,好像自己白占了人家的东西。

     “南小姐,你真不用这么客气。

    就当是我谢谢你两次解围,总也要叫我表示一下谢意。

    ” 他推辞的坚决。

    南舟想了想,在当街推来让去的也不像话,便先收着。

    改日再送回去,万一他真不肯要,她那里还是有个价值相当的东西可以回赠的,便不再说什么。

     两人并肩而行,南舟问:“不知道府上是什么人的生辰?” “是我父亲的太太。

    ”他说的随意。

     父亲的太太却不说“母亲”,大约是后母了。

    南舟看了他一眼,他正望回来,果然笑了笑,“是继母。

    ” 南舟轻轻点了点头,明白他话背后的含义,也不再多问。

    倒是他主动说了继母喜欢古玩字画。

     两人一同逛了几家店铺,最后还是在赓雪斋买了一只翡翠海棠口笔洗,叫店主送到他家。

    南舟牛刀小试,虽然不是怎样的懂,但察言观色却很在行,不卑不亢地砍了三成价。

    见她出了店嘴角尤噙着笑,江誉白疑道:“难道是捡了漏?” 南舟摇摇头,“是知己知彼了。

    ”因为同他说过自己的家事,如今再多说也无妨,也是乐得同他分享。

    南舟便把兄弟们送了东西回来的事情告诉了他,还有自己几日来的研究、接下来如何出货的打算,都一一告知。

     江誉白笑着点点头,“那真是要恭喜你了,再预祝你卖个好价钱。

    ” 不知不觉也逛到了傍晚,热气散去凉风袭来。

    南舟今天心情好,自然要尽一点地主之谊,便要请他吃饭。

    江誉白也不推脱,笑着应了。

     两人捡了间酒楼进去。

    心情好胃口自然就好,多狼狈的窘相都叫他见过了,南舟也不拘泥,甜的辣的都吃得下。

    她已经记不得上回“高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母亲死的早,把她养大的是母亲娘家带来的婆子,姓容,叫容婆婆。

    周氏一死,南家没人给容婆婆撑腰,在府里过得也是艰难,处处受其他姨太太和大丫头的挤兑。

    要不是看南舟年纪小没人照顾太可怜,她早就回乡下了。

    容婆婆年纪大了,后来病得走路都不利索,她家里人就把她接走了。

    好在昌叔还能照顾她一些,阿胜也能同她作伴。

    没娘的孩子,开心的事情也有限,逢年过节更难熬。

    但也学乖了,逢人便笑的,起码不会太吃亏。

    在南家辛辛苦苦过活,自己一个人读书的时候反而没那么苦了。

    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当面背后喊她扫把星、害人精了。

     这顿饭南舟吃得神清气爽,江誉白却只是随意吃了些。

    出了酒楼,华灯已上,路面上的人只多不少。

     “是饭菜不和口味?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南舟问道。

     “也不是,只是觉得震州的菜色同建州似乎没什么两样。

    ” 南舟笑道:“原来你是想吃特色菜,怎么不早说?这里怕是吃不到,下回我请你去清平路,那里好吃的可多了。

    ” 本是同他客套的一句话,江誉白却认真地点点头,“那太好了。

    后天,后天怎么样?我去府上接南小姐。

    ” 南舟眨了眨眼,不好这会儿说“改天”,只得应下了。

     江誉白时不时指着街边的摊子问南舟,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见什么都稀奇。

    南舟一问才知道他是北方人,只是他眉眼长得精致,不像她见过的北方男人那样粗犷。

    不过一转念,似乎也不是。

    她记得上一回他裸着上身,浑身都是紧实的肌肉,压在身上的时候又重又硬——身段倒是很魁梧。

     南舟情不自禁地偷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华灯下的双眸里尽是温存的笑影,神色有些暧昧地盯着她看。

    她像是做了坏事被人逮个正着的小孩,双颊腾地红了起来,她假装用手扇了扇风,忙把脸偏到一边。

     “热不热?”他问。

     她假装说了声“嗯,还真是热。

    ” 江誉白四下看了看,道了声“等我一下。

    ”然后跨步走到前方,叫停了一个卖冰棒的小姑娘,要了两支冰棒。

    从棉被里拿出的冰棒周身还带着凉浸浸的白雾,笑着递到她面前,“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吃冰棒。

    ” 他一身清贵相,咧开嘴笑的时候眉目清朗。

    南舟有点招架不住他这样的微笑,脸烫得更厉害。

    道了声谢谢,接过了冰棒。

    这会儿想起来要斯文一点,便小口的含着,慢慢咬着吃。

     他看着她的嘴唇被冰冻得红涨涨的,配着那张瓷白脸皮,怎么看怎么好看。

    手里这根冰棍也不吃了,拿在手里。

     南舟瞥见了,问他:“你怎么不吃?” “我不爱吃冰。

    ” 南舟“哦”了一声。

    不爱吃冰还要买?她怕热的很,多少冰都吃得下去。

     她那根冰棒吃到了一半,江誉白把手里的递上去,“把这个也吃了吧,快化光了。

    ” 南舟倒是不介意再吃一根,只是她一手拿着手包,一手拿着冰棍,已经没办法再拿着另外一根了。

     冰棒的奶汁已经流下来了,江誉白怕滴到她衣服上,另一手虚虚托着。

    看她傻傻看着自己,便递到她嘴边,“我替你拿着,你先把下头的咬掉。

    ”奶水流了他一手,却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样子。

     南舟进退维谷,总不能叫他扔了吧?只好勉为其难地歪过头去先把下面的冰咬下一块,下意识吮了一口四下流窜的奶水。

     路灯照得不夜天,江誉白能清楚看到她腮上淡淡的几粒雀斑,这会儿因为脸红着,明显了一些,却显得更可爱了。

    他就着她的身高俯着身子,她吃一口自己的冰棍又吃一口他手里的,简直顾此失彼,像他家里馋嘴的小猫。

    他却是看得有趣,还时不时提醒“快点快点,这边又要化了。

    ” 南舟被他催得没办法,嘴巴冰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吃一口再吃一口。

    江誉白笑得粲然,很享受看她吃东西的样子。

     末了,南舟终于解决了那两根冰棍,两边脸都冰麻了。

    她拿手去捂腮帮子,想赶紧暖暖。

    江誉白拿了手帕出来,“擦擦?” 她道了声谢,接了过去。

    浆洗的白净的手帕,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

    她正想说拿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他,却不料他伸手过来,“给我用用。

    ”南舟只好把帕子还给他,他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这时候旁边有辆车驶过来,江誉白见状忙把她往身前拉了拉,“小心有车!” 南舟扭过头去,要不是他拉了一把,车几乎要贴着她身后擦过去。

    那车停了下来,又退回到两人身旁。

    后车窗落了下来,江誉白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散了。

     一张精细描绘过的瓜子脸从车窗里探了出来,“小白,原来你在这里?”二十来岁的摩登女郎,细长眉,眼梢上挑着,极其妩媚的模样。

    唇勾得鲜红,很有侵略性的美。

    她同江誉白说着话,目光却往南舟脸上遛了一圈。

     南舟的胳膊还在江誉白手里,他却没有松开的意思,下意识又把她往身后拉了拉。

    很客气的见外语气,“燕姨这是去哪里赴宴,穿得这样隆重?” 程燕琳看了一眼他的手,眉头挑了挑,语气也有些挑衅,“这才到震州几天,就交到新女朋友了?不打算介绍一下吗?” 南舟一看这两人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她很懂得察言观色。

    车里的那位态度不善,正要开口解释,江誉白却半开玩笑的语气:“我小气的很,才不介绍给你。

    ”说着拖着南舟的胳膊走了。

     走出了好远,南舟瞥了眼他的手,笑问他:“我刚才是不是又替你解了围?” 江誉白肯定的“嗯”了一声,“所以我说你是我的幸运星嘛。

    ” 这回南舟听得明白,他这句话不是恭维或者感叹,不过就是他不愿深谈而故作的戏谑话。

     等转过街角,南舟把胳膊抽了出来,江誉白也没说什么,顺势双手插兜。

    两个人都沉默了。

    南舟能感到他心情不大好,所以也只是默默地走。

    直到将她送上了洋车,江誉白都没怎样说话。

     车子跑出去好远,南舟情不自禁探出头回看。

    那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走,背影是寂寂的,同这繁华热闹的街市极不相称,渐渐地没入了灯火阑珊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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