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颗板栗当糖纸剥裂(2/3)
“不用,”迟知雨持着筷子:“我自己有数。
”
“行吧,”迟梧新不再勉强,脸色明显因吃瘪乌沉一些,草草落话:“不管对方姓甚名甚家住哪,这场恋爱如果真能把你谈好了,那还是有点用的。
”
迟知雨背脊僵木。
他睫毛急剧地翕眨几下,胸口收放,随后抬头,直视斜角的父亲:“迟梧新,你再说一遍?”
迟梧新顿住,不知是因生平头一回被儿子直呼本名,还是他的面色过于阴恻骇人。
他胸口生出惊涛般的撼动,血往大脑奔涌,他冷下声:“你确定是你再说一遍,还是我再说一遍?”
“当然是你。
”他毫不犹豫回道。
周霁想劝话,被丈夫瞪开。
男生嘴角凛然地抽搐两下:“我只听得懂人话。
”
如同掼下一只无形的瓷碗,空气里都是裂渣,无人动弹,为免被割伤。
“小雨!”周霁睁圆双目,提醒儿子不要愈闹愈大。
“呵,”迟梧新冷笑一声:“你真听得懂人话,就不会把自己过成这样子。
怎么了,谈到能给你撑腰的对象了?勇起来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先提的,你先问的,最后再怎么评价她的?活生生一个人,在你眼里是工具?”
迟润青连忙打岔:“迟知雨,我猜爸爸不是这个意思——他应该只是想说,如果这段关系让你稳定了,积极了,对你来说肯定是好事。
”
迟知雨不看她,视线钉子般扎在迟梧新脸上,“你是不是应该道个歉?”
“我跟你道歉?”
“如果你们有机会见面,请你当面跟她道歉。
”
迟梧新张口结舌,片晌笑了:“你还没跟我道歉呢。
”
他轻蔑地呵声:“每次看到你,我都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更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敏感和脆弱。
你回来之后,头两个月我还跟你妈去做过三次教育咨询。
但我就是无法理解,我对你和润青,没有高低优劣之分,你们是一个土壤里长大的,给你们的都一样,甚至你更甚——我要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和你妈在你身上操的心绝对比润青多,为什么你会是这样子?是根错了?还是土错了?还是种子本来就是错的?”
当儿子的双目出现血红色的波纹,震怒从中年男人的脸上飞走了,仿佛成功攫取到破碎腐肉的、高处的秃鹫:
“这些话我压抑很久了,你妈妈也是。
她很自责,但我们也很无奈。
那时规划师让你们选专业,润青选了商科,你不想学这个,选城规,行,我们尊重你意见,后来你读着读着人读垮了,我们也让你回来。
你从来不跟我们沟通,成天到晚在闷在卧室打游戏,你让我们怎么办?”
“就说你谈恋爱,说句指望谈恋爱让你好又怎么了?不失是个办法。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花的钱——小雨,你用我们的钱,去讨好另一个女孩子,这都没关系。
年轻人么,第一次谈恋爱,轰轰烈烈一点很正常。
”
“这个女孩子目前对我来说是陌生人,对我儿子的恢复有帮助,我为什么不能这样理解她,理解你们的恋情?你逞什么英雄呢,她在旁
边?还是你现在自己赚到一百万了?”
“你要父母接受你身上全部的东西,那我请问,你给父母应有的感恩和宽待了么?”
迟梧新大马金刀地坐着:“你就是心态有问题,但凡有润青十分之一想得开,也不会变成这幅样子。
”
迟知雨牙根发紧,语调打颤:“你确定你们有接受我的全部?我只是不想做你想要的那种孩子,你就受不了了。
我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我最过分的想法,也只是想自己死了算了。
”
周霁终于出声,轻微的哽咽:“小雨不要说胡话,有什么不——”
随即被丈夫打断:“又来了,作天作地要死要活,全世界跟你作对,我就问你,你18岁要的车比润青还多一百多万,房子么,视野更好。
两年过去了,你们俩又是分别以怎样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有几个20岁的年轻人有你这样的条件,我都不知道你在不知足什么。
”
“爸——”迟润青哀声央求:“你别说了……”
“说几句怎么了,谁没有在忍啊。
就他迟知雨在忍?我这个爸爸没有忍?”迟梧新愈发平静,平静到几乎无情,环顾桌上所有人:“周霁你没忍?迟润青你没忍?”
无人应答或否决。
最后锁定面色逐渐苍白的男生:“整天在意别人怎么看你,要别人理解你,你看明白过你自己么?你扪心自问过?一个人住一年了,也给你思考的时间、休息的空间了,前段时间回来还好好的,今天又是这幅样子。
是因为要复学了?你是不是本来就不想学了,不想学就说出来,家里钱够养你一辈子,别折腾自己,又折腾我们。
”
“好好一顿饭,吃得鸡犬不宁的,”男人一口气喝掉面前的红酒:“不吃了,回公司。
”
起身路过死寂的儿子时,他丢下轻飘飘的结语和判词:“还有时间容你反悔,好好想想吧。
”
—
迟梧新一走,餐桌上几乎消隐的母亲和姐姐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和安慰。
在厨房规避的两位阿姨,继续若无其事地上菜。
迟知雨没有回话,像是长跑时被人从脑后狠推一把,重重跌在地上,口腔里弥漫着赭红色的铁锈味。
他从椅子上起身,喉咙溢出“我回云庭了”,而后快步走出家门,姐姐从后追上来,试图扯住他,被他抬臂格开。
他亡命一样地疾行,曾被风摘掉的黑色塑料布又回到了他脸上,裹住了他的口鼻和眼睛,视野暗下来,脚步虚浮而慌张,他呼吸不上来。
走出庭院的一瞬间,迟知雨弯腰呕吐出来。
久久无法直起上体,像要把五脏六腑都排出体外才行。
风变得钝了,太阳冷森森,四周封了层厚实的冰,破不出去,他艰难地喘气,拦停一辆空计程车,报了个地址。
司机从后视镜里见他面色惨白,满头满脸的汗,询问他是否要去医院。
迟知雨摇了摇头。
在街角下车后,小树工作室的白门隐约能见,他的惊恐淡褪几分,换腹式呼吸,一步步朝那走。
门页半启着,透过那层无碍的玻璃,他望见里头有三个人蹲在那忙活,有说有笑。
舒栗背对他,对面的是陈语桐,还有位身着红黑工作服的快递员。
他们的脚边,陈放着散乱的纸张和胶带。
那瞬间,喉咙深处仅存的一根氧管被极速抽离,沥青黑的窒息倒灌进来,脚下的砖地在倾斜。
原来他从没有过自留地。
原来他已经被世界判处死刑。
片刻,陈语桐起身,将手里封实的两只快递盒交给小哥。
她率先瞟到外面的男生,扯了扯舒栗。
后者回过头,找到白日下的迟知雨。
他悄无声息地凝视着这边,可能因为他今天没有张扬登场,又或者他真的太白皙,日光他脸上落脚,看起来是没有温度的。
猫咪铃铛响两声,她与快递小哥先后走出,目送他驾驶小货车离开,她走到默不作声的男生面前。
察觉到他面色不对劲,她蹙蹙眉:“你怎么了。
”
他不答,反唇回道:“怎么快递员也在帮忙?”
舒栗往屋内看一眼:“收件前突然来了几个单,就紧急包上了。
”
迟知雨眼神异常宁静:“怎么不找我?”
舒栗眨了下眼:“我们几个很快弄好了。
”
“你们几个?还有谁?”
“就我们三个啊。
”
“为什么不叫上我,”这是一种激动的问法,可他语气格外平淡。
他唇瓣微动,在左侧裤兜里摸索半天,没摸到,才回神般从右边取出手机,按开置顶举给她看:“消息还是上午十点给我回了个早安。
”
舒栗不解:“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我就没有打扰你。
”
他轻不可闻地笑一声:“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缺人就找我啊,发条短信打个电话很费劲吗?”
舒栗很难阻止自己的神色不变得不可理喻:“打包不是麻烦事,不要钻牛角尖。
”
“我钻牛角尖?是你根本想不到我了吧。
”
舒栗顿了顿,基本了然地靠过来,把他拉到一边。
两人离墙边的白色水管近了些,有流水声在内窜响。
她轻声安抚:“你又有点分离焦虑了是不是?轻松一点,我们不见面的时间,你可以规划一下出国后的日常,这样不容易失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