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血痂菩提·寒刃藏心(2/3)
蹙的眉头,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白日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孩子咳着血、小脸憋得通红、却固执地将药碗举到他面前的模样——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再次狠狠烙在他冰冷坚硬的心核之上!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缓缓俯下身,沉重的山文甲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呻吟。
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笨拙。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未受伤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掌心布满了握刀磨出的厚茧,指缝间还残留着难以洗净的硝烟灰烬和暗褐色的血污。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儿子冰冷汗湿的额头时,猛地悬停在空中,微微颤抖着。
仿佛那沉睡的孩子是世间最易碎的琉璃,又仿佛自己手上沾染的战场污秽与血腥煞气,会玷污了这份孱弱纯净的生命。
最终,那只带着死亡印记的手,极其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落在了朱高炽紧蹙的眉心上。
粗糙的、带着薄茧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试图用最微弱的力道,去抚平那象征着无边痛苦的褶皱。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初雪上的一粒尘埃,带着一种与他帝王身份格格不入的、笨拙的温柔。
【高炽…我的儿…】
无声的叹息在朱棣胸腔深处滚过,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那冰冷帝王的面具之下,深藏的父性如同被囚禁的困兽,在铁笼中发出无声而痛苦的嘶吼。
白日里那碗药,他何尝不想接过来,一饮而尽?那里面盛着的,是儿子滚烫的心头血,是病弱身躯里榨出的最后一点生机!可他不能!一丝一毫的软弱与温情流露,在这条通往尸山血海的帝王绝路上,都是足以致命的破绽!他必须坚硬如铁,必须冷酷如冰,必须让所有人,包括他病弱的儿子,都只看到那无坚不摧、足以碾碎一切阻碍的帝王意志!
他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儿子露在锦被外、瘦得瘦骨嶙峋的手腕上。
那手腕苍白得近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脆弱得令人心碎。
朱棣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口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涩与滔天愧疚。
他猛地直起身,那瞬间流露的脆弱与温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被深不见底的冰寒覆盖,唯有下颌线条绷紧如刀。
“王彦。
”朱棣的声音低沉嘶哑,恢复了惯常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冰冷,目光却依旧焦着在儿子苍白的睡颜上,“药…可用了?”
“回…回王爷,”王彦躬着身,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世子爷回来就…就昏睡过去了…这药…药性太猛…喂…喂进去就咳…只…只勉强灌下去小半碗…老奴…老奴实在是…”浑浊的老泪顺着深深的皱纹滚落,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知道了。
”朱棣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斩断所有软弱的力量,“用最好的药。
王府库藏,任你取用。
北平没有,就去山东、去辽东寻!不惜一切代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榻边小几上,那只白日里被遗落、此刻已被王彦仔细擦拭干净、重新盛满了温热参汤的青玉药碗。
碗壁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映照着他玄甲冰冷坚硬的轮廓。
朱棣沉默了片刻。
忽然,他伸出那只沾着血污、硝烟和城外焦土的手,动作有些突兀地,端起了那只温热的药碗。
王彦惊愕地睁大了混浊的眼睛,嘴巴微张。
朱棣没有看王彦。
他端着那碗温热的参汤,走回儿子榻前。
他没有试图唤醒或喂药,只是将碗沿轻轻凑近自己冰冷的玄铁护颌。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参茸特有的苦涩甘辛气息,直冲鼻腔。
他闭上眼,浓密而锐利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仿佛在深深汲取那碗中升腾的热气,又仿佛在感受那药汁里蕴含的、属于儿子的最后一点滚烫生机。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那张冰封的脸上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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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华…】
那个名字,带着无尽的沉痛与无法言说的思念,悄然划过他坚硬的心防。
【若你在…高炽何至于此…】
【是朕…无能!护不住你…更让高炽拖着这副残躯…为朕担惊受怕!陷此绝境!】
【这恨…朕从不曾指向你分毫…只恨朕自己!恨朕当年的狂妄自大!恨朕的犹豫不决!恨朕如今的…软弱无力!恨朕…不能两全!】
这无声的嘶吼,裹挟着滔天的恨意与自我厌弃,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地、不留余地地反噬向他自己!是他当年的错判与无能,才让仪华心死入空门!是他如今选择的这条“天命”血路,才将病弱的儿子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旋涡!一切的根源,皆在于他!在于他不够强!不够狠!不够…绝!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那只温润坚硬的青玉药碗,竟在朱棣无意识骤然收紧的五指下,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滚烫的参汤顺着裂痕汩汩渗出,灼烫着他覆甲的手掌,他却浑然不觉!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烛光下骤然翻涌起狂暴的、自我毁灭般的恨意旋涡!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王彦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触地,浑身抖如筛糠:“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是老奴无用!是老奴…”
朱棣猛地惊醒!狂暴的恨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更深的疲惫与一片荒芜的冰冷。
他看着手中布满裂纹、汤汁淋漓的药碗,看着跪地颤抖如秋叶的王彦,看着榻上被惊扰而蹙紧眉头、发出微弱呻吟的儿子…眼中的一切情绪瞬间冻结。
他松开手,任由那只碎裂的药碗跌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温热的参汤迅速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玄色的大氅在身后划过一个冷硬无情的弧度,带起一阵裹挟着硝烟与血腥的寒风。
“看好世子。
”
留下四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掷地有声的铁块。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寝殿,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门外长廊的黑暗中,重新没入等待着他的、更加残酷的血腥杀伐。
束额下那狰狞的伤口,在夜风中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如同对他无能的永恒嘲弄,亦如一道无法愈合的血色菩提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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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寒刃映心·尘烬余温
庆寿寺后山,风雪呜咽,如同万千怨魂在松林间穿行哭嚎。
冰粒抽打着禅房单薄的窗纸,发出密集而令人心焦的“沙沙”声。
山下北平城方向的震天杀声已然止歇,但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焦糊味,却如同附骨之蛆,顽固地盘桓在空气里,顺着每一道缝隙,钻进静尘师太(徐仪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
禅房内没有点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