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恰似温柔(2/3)
不同意:“我先说。
”
她还想再争取,却被轻声打断。
“倪年。
”他唤。
她忽然便连眨眼都不敢了。
“在多变的世界里维持不变的关系,这是人们所缺少的,也恰恰是人们所需要的。
但我只需要你知道--”叶鲤宁站在床边,滚烫的掌心拂上她同样滚烫的脸颊,那样呵护,那样亲昵,他说,“从今往后,不管未来有多莫测,人生有多曲折,我是你可以期待的部分。
”
接连两日,国内众多天文学者齐聚香山饭店参加科学会议,研讨中国眼下及未来的探测暗物质和暗能量计划。
作为过去半个世纪天文学领域最重要的发现,中国“探暗”的观测与实验研究是近几年才起步的,此前基本只能做一些理论上的研究,提出了不少模型。
虽然目前学界相信暗物质和暗能量的存在,但关于它们到底是什么,仍然没有达成共识。
包括叶鲤宁在内的诸多理论天文学家认为,尽管理论研究至关重要,然而接下去更重要的应该是实验和探测研究。
可喜的是,目前国内的两所高校暗物质探测实验室相继发表了一些实验结果,而这些结果与国际同类实验的水平已经非常接近。
第二日下午的半天会议,两家实验室就提出了更为大胆,也更加长远的目标。
叶鲤宁中途离席接一个重要电话时,会议室里正在谈论中科院高能所计划在西藏阿里天文台建设一个用于探测微波背景辐射的射电望远镜。
那通电话讲了二十多分钟,叶鲤宁转身往回走了没几步,才发现竖在后方的身影。
管泽怡一袭素色工作装,项上挂着和他一样的出席证,像是原地待了许久,默默含笑。
她指指另一间会议室,示意自己在那边开会。
“前两天在A.P.O.D(NASA天文摄影每日一图)上又看到你的片子了。
”管泽怡说。
叶鲤宁笑不露齿,拍出满意的作品就顺手投个稿,娱己娱人。
他的表情其实很小,整个人却奕奕有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管泽怡不由一怔,遂调侃道:“我猜猜--最近应当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
“何出此言?”
“瞧你的模样,挺人逢喜事精神爽的。
”
叶鲤宁没否认,点头。
她已经读不明白这个人了--或许压根从未读懂过,但还是能轻而易举捏到八分,心有所属,意便张弛有度,形就潇洒自如。
“上午碰到你们组的头儿,听他说你们明天往云南去。
”
“丽江那边有会。
”
“那三千万,岂不是又要被你撂给别人了?”管泽怡念及那只拽上天的黑猫警长,“那家伙现在还挠人吗?”
叶鲤宁便相应回忆了下:“很久没犯浑了。
”
“昔年在我胳膊上抓的血条子,我可还记着呢。
”很快,她从对方的情态中意会出,这是又到了话题结束的时候,她干巴巴地笑道,“叶鲤宁,咱们现在……怎么好像只能在工作场合碰面了。
”
管泽怡抱着小臂,希望自己看起来很OK。
她是明白人,产后这个男人来探望她,只不过是替远在美国的老同学代送慰问。
哪怕第一次礼到人没到,第二次也给补上,那是他受人之托的原则。
连满月酒,也是她明里暗里托了其他人诓他,他才会出现的,然而最后却没有留下来吃饭。
过去几年至如今,她结了婚,又离了婚,也生了小孩,自认早就看淡了那段异国旧梦,这不假。
然而现在,从这男人眼中看见另一片鲜花盛开的春天,她心底悄然滋生的酸楚与焦虑,也不假。
人心复杂,概莫如是啊。
这次去云南除了开会,还有部分项目上的事情需要坐地研究,少说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陈政作为三千万的第二铲屎官,接到电话后,便习以为常地来叶鲤宁住处提走猫笼,临走时不忘自我调侃:“我一个堂堂老字号制衣作坊第四代老板,陈家长孙,技艺超群,偏落得给你家猫太爷做首席接盘侠的地步……”
叶鲤宁对笼内拉着脸的三千万嘱咐:“听话。
”又拍拍铁杆发小的肩,关门前微微一笑,“不送了。
”
“……”
陈政杵在门外抬了下眼镜腿。
什……什么幺蛾子?叶鲤宁居然没事冲他笑?笑点在哪里?想吓唬谁啊?
落日西斜,城市天色将晚。
卧室里敞着只还没理完的行李箱,叶鲤宁人却在厨房,就着油烟机上那盏懒散的照明灯,守着电磁炉上的一口小锅。
手机大剌剌地躺在一旁,像个已经取笑他多时的侍卫,他终于伸手拿过它,拨完号贴到耳郭。
他在心里读秒,一秒两秒三秒,美妙又煎熬。
“喂。
”
叶鲤宁唇角应声扯开一道弧线,问得比周遭环境还清还静:“在做什么?”
倪年那头人声嘈杂,她挖下一块米饭,入口前如实说:“在食堂吃饭呢,你呢?”
“在煮面,等水开。
”
他压低目光,看着锅底密密麻麻的气泡,仿佛感同身受。
“又吃面。
”她笑。
“吃饭需要做菜。
”
“放手学啊,你那么聪明,回头让倪哲教你。
”
水沸,叶鲤宁放了把挂面进锅,拿筷子搅散开来,瞬间软化了的面条在翻涌的滚水中你侬我侬。
“你教我。
”
倪年只觉得耳朵痒,好生咽完饭菜才回:“也行啊。
”
得以应允,那抿在唇边的笑意便更深了,他边问她的脚伤,边把准备好的配菜一一下锅,末了交代着:“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去云南。
”
“唔,知道,前两天你在微信和我提过了。
”
“照顾好自己,我会给你打电话。
”
“好。
”倪年放下筷子低头捂住脑门,幸好同桌吃饭的同事们聊八卦聊得正起劲,没人关注她可疑的样子,“如果忙的话就不用了,你……认真工作。
”
他也说:“好。
”
过了一会儿他又叫她:“倪年。
”
“嗯?”
他关掉炉子,单手往碗中夹面条,鼻间嗅着面汤惹人的香味,食欲让有些话变得容易。
“你让我满足。
”
她像被什么致命又无解的东西突然击中了一样,胸口炽热--哎呀呀,分明就是他让她招架不住。
挂了电话,叶鲤宁也懒得走动,索性就站在流理台边吃面。
他专心致志,其实神思远游,像这些天来无数次的分神一样,想起那日自己站在她房间里和盘托出,终于如释重负:“该你了,你刚才说有事要告诉我。
”
她眼底泫然,那份水色氤氲像是下一刻便会淹没他。
她却迅速低头用手背一拭,再仰脸时,只剩下去芜存菁的笑容。
她说:“我觉得挺奇怪的,爱上你好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
这头叶鲤宁前脚刚走,那头倪年却没空闲着。
除了日常倒三班要忙活,还有件重中之重的大事件终于拉开了帷幕,那就是--伍月要结婚了。
这也意味着大魔王司徒今终于要再度回国了。
然而刚从瑞士回到国内没两日,她阔别已久的帝都家乡,就用一场闷热高温招待了她……中了暑又水土不服的司徒今住在陈勒家的顶层豪宅里,对着落地窗外的鬼天气放了两百句京骂。
陈勒光着一身腱子肉走出卧室,时差还没倒过来的他往沙发上一瘫:“今儿是我伍妈的大喜日子,你消停会儿行不?”
“倪年怎么还没打电话来?”
“着急啊?急的话爷开车载你过去搭把手。
”
司徒今笑得不能更鄙视:“你家‘猛禽’去年一年罚了一百多分吧?”
“笑话,我多伦多藤原拓海岂是浪得虚名?”陈勒两条长腿往茶几上交叉着一搁,双手往脑后一背,优哉游哉,“没别的,就是想得分。
”
“少给我逗闷子。
”司徒今见怪不怪,走过来拆了他一包挚爱的榴莲酥。
陈勒掀起半边眼皮,瞅瞅对方刚换的短发造型:“你到底哪里没想明白,弄了这么个油花花的偏分头?”
“闭嘴,总比你那娘炮头新鲜。
”司徒今瞟一眼对方万变不离其宗的ManBuns,见陈勒躺在那儿朝自己勾手指,不耐烦地走过去,“怎么着?”
他一骨碌起身,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到她的肚子上:“爱你。
”
司徒今一脚把陈勒踹了。
作为新娘子,伍月长相底子本就好,身段又高挑,大婚这天婚纱加身,妆容无可挑剔,更是美得不像话。
用陈勒那个优雅硬汉的话说,就是伍妈今天在二环抛个媚眼,能震动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一只蝴蝶,以及,要是我伴娘小老婆跟着一起抛,地球得毁灭。
伍月拿着一簇唯美的捧花,靠在倪年身上差点笑倒。
倪年脚踝崴出的伤其实没痊愈,生怕自己中途掉链子,好在一切顺顺利利。
就连对结婚二字抵制到底的司徒今,在婚宴席间也是表现得相当配合--因为新娘是伍月,她允许自己发自肺腑地喜悦一天。
大约是上天故意捉弄,后来司徒今好死不死地接到了伍月抛出的捧花,她原地愣足了工夫,转身就将花束扔到了倪年怀里,对她眨了个眼。
那天婚宴的高潮,是梳着偏分油头的司徒今当着新郎和全体宾客的面,把貌美如花的新娘子给强吻了。
大热天还要一身定制西装凹造型的陈勒在一旁吹口哨助兴,巴掌拍得震天响。
一桩人生大事圆满结束,剩下两个无所事事的海外侨胞,天天相约室内冰场打球。
司徒今和陈勒都是NHL(北美冰球职业联赛)十几年的铁杆老粉,中学那会儿一块儿入的坑,同为东部大联盟赛区王者之师多伦多枫叶的忠实拥趸。
据陈勒说,当年他家计划移民前夕,他爹摆了一张世界地图在他面前任其挑选,他哪儿也没看,就选了多伦多。
简直是为一项运动爱一座城市的典范教学。
连续打了几天冰球,总归疲乏,于是今日休战。
日上三竿时,饥肠辘辘的陈勒爬出卧室,在偌大的房子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司徒今的踪影。
等发现冰箱门上的那张便条时,陈勒彻底蒙了,也彻底醒了。
一分钟后,值完大夜班正在家补觉的倪年也被吵醒了。
“小老婆,糟了。
”
“啊……什么?”
“呼--”
“别瞎叹气,先说事。
”
“司徒一个人去福利院了。
”
“……”
指望接着睡回笼觉的人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脑袋瞬间空得像片火烧迹地。
倪年路远,接到急报后恨不得架双翅膀飞过来。
她从出租上踉跄下车时,陈勒和伍月已经在福利院门口焦灼良久。
谁也没有料到,司徒今这个极其讲究距离感的孤僻分子,会在一个正常醒来的早晨,突发奇想地独自一人上福利院拜访。
然而不论她是灵魂出窍还是脑子进水,抑或是受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强烈感召,总之其余三人目前的思路相当简单--要死一起死,不允许单干。
陈勒朝两位姐妹拟了个见招拆招的表情,然后自个儿却在胸前画了个心理暗示般的十字……
还是上次倪年带叶鲤宁来过的那间小教室,没有在用,门却大开着,像个终于瞒不住了的口子。
倪年走在最前面,毫不费力地一眼望见目标--司徒今坐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凝固成一块素描课上的人像石膏。
就那样坐着,脚下踩了只凳子,纹丝不动。
不远的距离,有个佝偻背影临窗站着,身上每块骨头都写满了无言以对。
如果他们仨前一秒还心存侥幸的话,当下是彻底认命了。
脚步声惊扰了疑似坐化的司徒今,也惊扰了窗边的司徒明。
中年男人的行动比往常要迟缓很多,半晌才彻底转过身,又花了漫长的时间,辨认出眼前扎着头发的青年男子,竟是从前胡闹顽皮的陈家少年。
“你是……陈勒吗?”
“是我,我是阿勒。
明叔,好久不见。
”陈勒招了个手,复又抄回袋里,笑着耸了下肩,“您还好吗?”
一个简单至极的问候,竟叫人像遇到了困扰半生的难题。
司徒明没有走上前来,只拿手背摁了摁眼角,再面对时,笑容里满是岁月蹉跎的痕迹:“好,好!你和小今,你们,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