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孤星踏月(1/3)
天光未明,东方天际只透出一线惨淡的青灰,如同浸了水的旧布。
黑虎寨笼罩在一片湿冷粘稠的晨雾里,如同巨大的伤口上凝结的污浊血痂。
昨夜的烈焰已熄,只留下无数焦黑的断壁残垣,袅袅升腾着刺鼻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空气冰冷,吸一口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古星河轻轻掩上那扇昨夜被撞破、只用几根木条草草钉住的房门。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死寂的清晨格外刺耳。
他转过身,动作有些滞涩,体内寸断的经脉经过一夜的煎熬,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出绵密的钝痛。
他蹲下身,将一件厚实的、浆洗得有些发硬的旧棉袄仔细裹在张雪柠身上,仔细地系好每一个布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柠儿,冷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沙哑。
张雪柠仰着小脸,大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昨夜惊吓后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她用力摇了摇头,小手紧紧攥着古星河一片衣角,细声细气地说:“不冷,有哥在。
”她的目光怯怯地扫过四周那些焦黑的废墟和尚未清理干净的暗红痕迹,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又往哥哥身边缩了缩。
古星河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妹妹冰凉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粗糙的掌心里,牵着她,踏过一片狼藉的练武场。
脚下是碎裂的青石板、凝结的暗红血块、散落的兵刃碎片,每一步都踏在昨夜的血腥之上。
帮众们疲惫地清理着残局,搬运着同袍和土匪的尸体,麻木的脸上刻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悲痛。
他们的目光偶尔扫过这对沉默走向寨门的兄妹,眼神复杂,敬畏、感激、疑惑、疏离……交织混杂。
刚走到寨门那由两根粗木支撑、象征意义大于防御作用的简陋牌楼下,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燃烧的火焰,猛地从旁边的晨雾中冲出,拦在了他们面前。
陆红缨。
她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甚至可能连身上那件沾染了血污和烟尘的红色劲装都未曾换下。
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眼睑下带着明显的青影,那双总是明亮锐利的杏眼此刻布满了血丝,却依旧灼灼地、带着一股执拗的火焰,死死盯着古星河。
“要走?”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夜嘶吼后的沙哑,劈头就问,没有丝毫迂回。
晨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却紧绷的额头。
古星河停下脚步,将张雪柠往身后带了带,平静地迎上她逼视的目光,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却不容置疑。
陆红缨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被这简单的动作刺痛。
她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蓝色粗布钱袋,不由分说地、几乎是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狠狠塞进古星河手里。
钱袋入手沉重,里面除了铜钱碰撞的声响,还能摸到几块硬实的碎银棱角。
“拿着!”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目光却紧紧锁在古星河苍白的脸上,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挖出点什么。
“黑虎寨穷,但这点盘缠还拿得出!此去路途遥远,你……”她的话语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句更加强硬的,“别饿着雪柠!”
古星河看着手中那个还带着对方体温和一丝淡淡汗味的钱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抬起眼,目光掠过陆红缨眼中那些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急切、挽留,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沉默了极短的一瞬,随即手腕一翻,将钱袋稳稳地塞进了自己怀中。
“多谢陆姑娘。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承了这份情。
见他收下,陆红缨眼中那点执拗的火焰似乎亮了一瞬,仿佛抓住了一丝希望。
她上前一步,距离骤然拉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清冷气息和淡淡的草药苦味。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恳切的意味:“古星河!留下吧!昨夜之事,黑虎帮上下铭感五内!有我陆红缨在,有我爹在,定能护你们兄妹周全!那些麻烦……”她咬了咬下唇,眼神锐利,“我黑虎帮不怕!”
她的目光灼热,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直率与担当,也带着一丝她自己或许都未完全明了的、想要留住眼前这个谜一般少年的冲动。
古星河静静地听着,晨风吹拂着他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露出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
他听完,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极短促的弧度,似笑非笑,更像是一种洞悉世事后的疲惫与了然。
“陆姑娘高义,”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好意,心领了。
”他的目光越过陆红缨英气的肩头,望向寨门外雾气弥漫、通往未知远方的山路,眼神幽深。
“只是……麻烦这东西,”他顿了顿,一阵压抑不住的、沉闷的咳嗽声猝然从喉咙深处涌出,打断了他的话语。
他侧过头,用手背抵住唇,肩头因咳嗽而微微耸动,片刻后才勉强压下,抬起脸,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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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比朋友,来得更快些。
”
这句话很轻,落在陆红缨耳中却重如千钧。
那其中蕴含的疏离与拒绝,冰冷而清晰,如同淬了寒冰的针,瞬间刺破了她所有试图挽留的言辞。
她脸上的急切和那一丝隐秘的期待瞬间僵住,随即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被直白拒绝后的难堪和……一丝清晰的刺痛,从心口蔓延开来。
古星河不再看她,他低下头,从自己破旧的袖中,缓缓取出那枚婴儿巴掌大小、触手冰凉的黝黑令牌——黑虎令。
令牌上那狰狞的虎头在黯淡的晨光下,双目处的幽暗矿石反射着两点冰冷的光。
他没有丝毫留恋,仿佛只是丢掉一件无用的累赘,极其随意地、轻轻地将令牌放在了旁边一块被昨夜鲜血浸染成暗褐色的石阶上。
令牌落在石阶上,发出一声沉闷短促的轻响。
做完这一切,古星河不再停留。
他重新牵起张雪柠的手,紧了紧包裹着她小手的力道,低声说了句:“柠儿,走了。
”便迈开步子,径直绕过了僵立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的陆红缨,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寨门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晨雾之中。
张雪柠被哥哥牵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那位昨夜像火一样保护他们的红衣姐姐,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晨风吹动着她的衣摆和发丝,她的肩膀似乎微微塌了下去,背影在浓雾的衬托下,竟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浓重的……孤单。
张雪柠小小的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攥住了哥哥的手,跟着他,小小的身影很快也被翻涌的灰白色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