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素衣染血(3/3)
“呃啊!”苏玉衡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下,素白的粗麻衣瞬间沾满了泥污。
他挣扎着想爬起,却又被一名护卫狠狠一脚踹在腰侧!
“滚!”
“畜生!”
“老夫人就是被你害死的!”
咒骂声和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
苏玉衡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抱着头,不再反抗,也无力反抗。
他能感觉到肋骨断裂的剧痛,能感觉到嘴角的腥甜,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心底那被彻底碾碎、被至亲背叛、被剥夺了最后尽孝资格的、万念俱灰的冰冷和绝望。
他被像垃圾一样拖拽着,丢出了苏府大门外的长街。
身体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素白的粗麻衣彻底变成了肮脏的灰色,沾满了泥泞、血污和路人的脚印。
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脊背,证明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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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充满了鄙夷和唾弃。
“看,那就是气死苏老夫人的苏玉衡!”
“呸!不孝子!活该!”
“听说为了个江湖朋友,连家都不要了,还断绝关系……”
“畜生不如!”
江砚峰被护卫死死拦住,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因重伤无法上前,只能发出一声悲愤到极致的低吼:“玉衡——!!”
苏玉衡趴在冰冷的街道上,耳中充斥着路人的唾骂和苏府内隐约传来的哀乐。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污泥和血渍,只有那双眼睛,空洞、死寂,如同两口彻底干涸的枯井,倒映着苏府门前飘摇的白幡,倒映着这冰冷无情的人间。
丧家之犬……这便是真正的丧家之犬。
家?他早已没有家了。
齐府,暖阁。
熏香袅袅,琴案上摆放着一架焦尾古琴,琴弦却寂然无声。
齐清梧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毫无焦距地落在窗外阴沉的天空上。
自从流云坡踏青归来,苏玉衡那句意有所指的“远离风波漩涡之地”和他指尖那滚烫而短暂的触碰,如同魔咒般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小姐!小姐!不好了!”贴身丫鬟云袖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小脸煞白,声音带着哭腔,“苏……苏家出大事了!”
“何事惊慌?”齐清梧心头猛地一跳,放下书卷。
“苏……苏老夫人……殁了!”云袖带着哭音说道。
“什么?!”齐清梧霍然起身,脸色瞬间苍白。
老夫人对她一直颇为慈爱,这噩耗如同重锤砸在心上。
“还……还有……”云袖的声音带着恐惧和难以置信,“外面……外面都传疯了!说……说苏玉衡公子……被苏家主亲自逐出家门,断绝了关系!还……还说他为了一个江湖朋友,在松涛苑门口像狗一样下跪求药,被苏玉宸大公子……踩在脚下羞辱……最后……最后被苏府护卫像丢垃圾一样丢了出来!现在……现在人就在城南的‘悦来客栈’里,听说……听说快不行了……”
轰——!
齐清梧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她踉跄一步,扶住窗棂才勉强站稳。
玉衡哥哥……被逐出家门?下跪求药?像垃圾一样被丢出来?
流云坡上那个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身影,与丫鬟口中描述的如同乞丐般被践踏的惨状,在她脑海中激烈地碰撞!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让她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在雨中为她撑伞、指尖带着薄茧轻轻触碰她掌心、温柔地告诉她“命途坦荡,远离风波”的玉衡哥哥……怎么会……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备车!”齐清梧猛地站直身体,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颤抖,甚至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凌厉,“立刻!去悦来客栈!”
“小姐!使不得啊!”云袖大惊失色,“老爷夫人知道了会……”
“我说备车!”齐清梧猛地回头,那双总是清澈温婉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火焰,带着从未有过的威严和急切,“现在!立刻!去!”
马车在泥泞的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齐清梧紧紧攥着手中一方素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脑中一片混乱,担忧、心痛、愤怒……种种情绪交织翻涌。
悦来客栈那间充斥着血腥和药味的简陋客房,如同人间地狱。
苏玉衡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胸前的粗麻衣上,还残留着大片暗红的血迹。
江砚峰强撑着坐在一旁,手中紧握着青霜剑,脸色同样惨白,眼神却死死盯着门口,如同守护濒死同伴的孤狼。
当房门被猛地推开,齐清梧那裹挟着风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江砚峰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复杂。
齐清梧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
仅仅一眼,她的心就如同被利刃狠狠剜去了一块!那个在流云坡上与她品茶论画、风姿卓然的玉衡哥哥……此刻竟如同一具被抽干了生气的枯槁躯壳!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她快步走到床前,无视了房间内浓重的异味,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探向苏玉衡的额头。
触手一片冰凉!如同触摸一块寒冰!
“玉衡哥哥……”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痛楚。
苏玉衡似乎有所感应,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无力睁开。
“他怎么样?”齐清梧猛地转头,看向江砚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江砚峰看着这位平日里温婉如水的齐家小姐此刻眼中燃烧的火焰,沉默了一下,嘶哑道:“急怒攻心,悲痛过度,加上旧伤和……在苏府门口被打的内伤……内外交迫,心脉受损严重……大夫说……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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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齐清梧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的无力感。
她猛地站起身,对着门外焦急等候的云袖和另一个丫鬟厉声道:“云袖!立刻回府!用我的名义,去请‘鬼手’李回春!告诉他,无论他在哪里,在做什么,立刻带着他最好的药过来!就说……就说我齐清梧求他!快去!”
“鬼手李回春?”江砚峰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那是江南道有名的怪医,医术通神,却脾气古怪,千金难请。
齐家小姐竟能请动他?
“是!小姐!”云袖不敢怠慢,提起裙摆转身就跑。
齐清梧吩咐完,又立刻转向另一个丫鬟:“绿漪!你立刻去城里最大的药铺!照着这张单子,把所有能买到的上好补气吊命的药材,全部买来!不管多贵!”她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药单塞给丫鬟。
“是!”绿漪也领命而去。
安排好一切,齐清梧重新坐回床边。
她看着苏玉衡灰败的脸,看着他身上肮脏破败的粗麻衣,看着他额头上未消的青紫……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痛和愤怒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猛地伸出手,抓住苏玉衡身上那件沾满泥污血渍的粗麻衣领口!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江砚峰愕然地看着她。
齐清梧竟毫不犹豫地将那件象征屈辱和绝望的粗麻衣,从苏玉衡身上狠狠撕扯下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愤怒和决绝!仿佛要将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污秽和耻辱,彻底剥离!
她看也不看那件被丢弃在地上的破衣,迅速拿起自己带来的、一件素净柔软的月白内衫。
她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地、小心翼翼地避开苏玉衡身上的伤处,替他换上。
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
换好干净的内衫,她又拿起温热的湿布,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苏玉衡脸上、颈间的污泥和血渍。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每一次擦拭,都仿佛在抚平一道看不见的伤痕。
泪水无声地从她脸颊滑落,滴落在苏玉衡冰冷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温热的水迹。
江砚峰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这位金尊玉贵的齐家小姐,不顾污秽,不避嫌疑,亲手为一个被家族抛弃、声名狼藉、濒临死亡的男人换衣擦身,如同最卑微的侍女。
他心中那最后一点对齐清梧“大家闺秀”的刻板印象,轰然崩塌。
这哪里还是那个含羞带怯的少女?这分明是一个为所爱之人,敢于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烈女!
“玉衡哥哥……”齐清梧擦干净苏玉衡的脸,看着他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紧锁着痛苦眉头的苍白面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祈祷和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听着……我不许你死。
你说过让我远离风波……可这风波,若伤了你,我齐清梧……便偏要踏进去!苏家不要你,我要!天不容你,我容!”
她紧紧握住苏玉衡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和力量都传递过去。
“鬼手李回春马上就到!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窗外,雨终于停了。
一缕惨淡的夕阳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斜斜地照射进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简陋客房,恰好落在齐清梧紧握着苏玉衡手的那一小片区域,映照着她满是泪痕却无比坚定的侧脸,和她手心紧握的那只冰冷的手。
而在客栈外不远处,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里。
一个穿着普通短打、眼神阴鸷的汉子,正对着一个穿着苏府下人服饰的人低声耳语:
“看清楚了?齐家小姐进去了?”
“看清楚了!带着丫鬟,拎着大包药材,进去就没出来!”
“好!继续盯着!大公子说了,一只苍蝇飞出来,都要知道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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