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们最初的爱情(3/3)
味儿侵人卧室,妻子已难以呼吸。
不划算,再说换了地方、它也追着我们,妻子叹气,坐起来,无声走出卧室,回来时端着一盘点燃的香熏蜡烛,分两组放在床边地上,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烛光在妻子眉目间荧荧跳动,天花板上似鬼影幢幢。
小刘不敢多问,不敢多想。
妻子忽然笑了,睁眼看他,说,这屋里是不是出过什么事儿,我的意思是,那种事儿。
怎么可能?小刘说,再说和气味儿没关系啊。
妻子闭眼,不再说话。
那种事情小刘当然想过,但很难讨论,也无从考据,总不能问老张,你这房子死过人没?
他翻过身,看着妻子。
哎,我想起个好玩儿的,记不记得你们学校门口那个旧书店,大一时候我总去翻书,看过一个外国童话,说有个岛国,国王治国有方,对外不和人打仗,国内也没有犯罪,大家连病都不生,便想好上加好,追求完美,终于,消除本国的异味儿成为目标。
大家万众一心,捐钱捐物,但科研项目接连失败。
当然了,这根本不可能,对吧?最后,国王亲自出马了,国王不懂科学,但懂人啊,一举成功,你猜,是怎么做到的?
童话并没真讲,是小刘看着妻子出了神,拿腔拿调地在脑内演练了一番。
待回过神,见妻子眉头已舒展,口罩的皱褶规律起伏,似乎睡眠已进人快速眼动阶段,不知做了什么梦。
梦里还会闻得见怪味儿吗?小刘躺平,也闭起眼,用听觉追踪妻子的呼吸节奏。
他给自己把故事讲完,心说,国王是怎么做到的呢?他下令割掉了大家的鼻子。
据朱大爷介绍,此楼是小区一期工程,建造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最早是糖烟酒公司单位宿舍楼,后来卖给员工,很多人转手卖掉,成了商品房。
老张这套是十年前买的,经历过几户,不得而知,就算真有过那种事也属正常。
朱大爷说刘儿啊,老房子故事多,不能总硌硬,生老病死是自然现象,是鬼是神,说到底是人心,我们叫讲风水,你们叫心理学。
小刘从不信这个,但病急乱投医,想法种进心里,免不了就发芽。
他忍不住跟朱大爷聊风水话题。
朱大爷说嘿嘿,这个你可以问行家。
转脸叫来高阿姨。
高阿姨说,这小区的房子,格局我都知道。
你那屋,贱气多,贵气少,为什么?因为是暗卫,要去浊去煞,尤其是厕所门不宜有镜子对着,浊气会放大,影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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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听得迷糊,上网一查,高阿姨所言非虚。
这房子厕所排气扇老旧,通风差,墙角都生了霉斑。
虽说下水道返味的臭与怪味儿完全不属同系,但想必属于浊气的一种,至少是构成元素之一。
可是,他并没找到任何朝向厕所门的镜子。
那面穿衣镜,套着透明防尘罩,孤零零站在阳台上呢,怎么也折射不到厕所门。
他骂自己魔怔,可又忍不住研究,在厕所门口,贴地观察,不放过任何死角。
这是高阿姨教的,打开所有门窗和照明,自下而上地查,也许能发现意外的镜面。
果然,吧台底下,一扇储物柜亮白的漆面柜门上,小刘看见了自己的脸。
他忙叫来妻子,阐述关于浊气和镜子的风水理论,颠三倒四,兴致昂扬。
这回妻子笑了,我最多是鼻子坏了,你是脑子坏了?
小刘也笑了。
就地翻个个儿,把自己当马戏团小丑,滚到门后工具箱边,找出电工绝缘胶带,钻到吧台底下,把那扇漆面柜门糊得伸手不见五指。
风水改了,他煞有介事地宣布。
看着妻子,半带祈求,咱不折腾了,歇两天看看效果怎么样。
妻子点点头,若有所思,问他,可是已经产生的浊气怎么办?
小刘一拍巴掌,说不怕。
从厕所门往阳台来回走两趟,量出距离。
然后下单了两样东西:一是长达二十米的塑料薄膜导风管,二是大排档烤串用的大号工业排风扇。
定向排浊气的计划逻辑清晰,工程浩大,给了妻子一线希望。
两人将房门打开,确保通风,电扇放在厕所门口,开到最大,厕所的浊气被抽进风扇,随强风吹出,进人接在前面的导风管里。
导风管鼓起来,浩浩荡荡,如电视上的五老特效巨蟒,妻子扶着中间,小刘控制出口。
浊气全都排到了阳台的窗外。
风扇动静大,招来朱大爷。
朱大爷倒不多问,站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夸小刘脑子好使,可以自制新风系统;然后说,刘儿,你那塑料布用完了得扔吧,给我就行。
不停不歇排了两天,浊气排出不少,可抽出来的更多。
新风系统破坏了房子里的气流平衡态,电扇一停,怪味儿非但不减,还混入厕所下水道返味,层层叠叠,前调怪诞,中调刺鼻,后调复杂难辨。
小刘一慌,摘了导风管乱吹一气,次卧也沦陷大半。
不只塑料布,连大排风扇小刘都丢给了朱大爷。
那天之后,妻子也不再对怪味儿的定义那么确定了,而小刘的嗅觉越来越敏锐。
遇见特定气味,鼻子还会打喷嚏。
在老公园散步,他闻到了自然的复杂气息:湖水冰凉凉的腥臭、腐叶温热的肥料味儿…他似乎能闻出哪里藏着动物的尸体,哪棵树上有熟透的果实。
如一根沉默的秒针,小刘绕湖一遍遍走,在气味儿里裸泳,觉察出深浅、温凉、清浊,分层次,成团块。
丝丝缕缕,如乱麻交缠。
即便如此,对于怪味儿,他依然捉摸不透,不能每一回都能与妻子达成共识。
也许怪味儿会随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只有妻子有能力跟踪其变化。
想着想着,小刘不想再想。
干脆眼一闭,手一狠,抛下经济计算与道德负担,开始主动大批丢自己的东西。
钝刀拉肉,反复折磨,错杀三千,倒觉得心里畅快。
年假最后一天,妻子决定丢掉最舍不得的两袋衣服和一只伴随两人多年的行李箱。
起初,妻子将重度污染的衣服理成两大堆,按照新旧程度、大小、重量用黑色塑料袋分装,胶带束口。
一些最喜欢的,舍不得放进去,叠得整整齐齐,单独装人透明塑胶袋里,或密封后挂起来,等待奇迹,然而奇迹始终没有发生。
行李箱已经很旧,旧到像纪念品,可最终也除不净怪味儿。
况且,所有物品里,此类密闭容器传染性最强、最危险。
晚上再扔吧,走远点儿扔,妻子说,不想看见别人翻。
小刘说,嗯,不急。
他知道,只要能想到任何一种有可能的新方法,妻子就不会扔掉这些衣服。
前天中午,他经过南门,看见之前丢的一袋东西正被人翻,一条秋裤粘着雪糕纸,耷拉在垃圾桶口,绿头苍蝇嗡嗡叫。
地上是一条裙子,有人拿起来在身上比--简直命案现场一般的画面。
小刘心尖上给掐了一下,不忍回想,点上烟,气势汹汹地抽起来--怪味儿蔓延以来,妻子默许了他可以在屋里抽烟,且不用开油烟机。
妻子要求扔掉一只旧皮革相册。
里面是小刘多年来攒的票据和明信片,都是无用的东西,时间一久,却更觉得珍贵。
他越翻越舍不得,忍不住反驳,是有味儿,但I旧东西就是会有味儿。
旧东西的味儿是有,但上面还夹杂着那种味儿,妻子说。
谁阐释了气味儿,谁就掌握了强权。
小刘认输,与妻子协商,一件一件判定。
妻子同意,拆出一双新的一次性手套,让小刘戴上。
小刘干脆连口罩也戴上,像法医上解剖台。
票据就是历史,判定也是回忆,有些记得起,有些记不起,有沉默,也有惊喜,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某个画面某句话。
妻子拈起一张火车票,盯着看,说,什么时候去过这儿,你?妻子将鼻子凑近,闻一闻,递给小刘,拿眼瞅着他。
小刘接过票看,想起前年有回出差,临行前一晚,突然收到延后通知。
他突发奇想,没改行程,谁也不告诉,谁也不知道,悄悄买一张目的地附近一座小城的票,依然凌晨出门,依然像往常出差,不忍叫醒妻子。
那天,他关掉手机,逛寺庙,看佛像,晚上干脆在寺里借宿,像是多活了二十四小时。
你信吗?交代完,他问妻子,心里已经做好拆招的准备。
我信呀,妻子说,语气平静,就像那面镜子。
现在,镜子就站在角落里,已确认不会沾染怪味儿,被解除隔离摘下了防尘罩。
小刘偏偏头,看向镜中的妻子和自己,看见镜中的吧台,杯子和摆设被清理干净,光秃秃的,徒具形式,像旧址遗迹。
嗯,小刘郑重地回应。
他看见行李箱拉杆上系着一只茶色帆布袋,知道里面装着妻子的踢踏舞鞋,红白相间,复古款。
为了这双鞋,妻子掉了不少眼泪,想剪破再丢,最终下不去手。
看见这鞋,想起你跳舞,他说。
妻子不言语,起身去了卧室。
天黑透,妻子走出卧室,一声不吭拉起行李箱。
小刘伸手接,妻子绕开他。
他追在妻子身后,抱住她的肩膀,说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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