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复数(1/3)
井梅从陈向荣家里出来,直奔地铁站,坐地铁去医院。
立冬之后的天,黑得早,五点多钟,就“咚”地一下,沉下来,天就黑了。
井梅走在拥挤的人群中,路灯的光是昏黄的,让人群变得恍惚。
也许是人群让井梅有一种窒息感,可是她还在勇敢地突围着,要不然呢?复数,她心里想到,人群是复数。
我们都是复数。
我们的生活也是复数,并重叠着和重复着。
井梅几次想突围出去,变成单数,但那复数紧紧包裹着她,直到地铁站她都没变成单数。
尽管置身在复数中,她还是感觉到早上出来的时候,衣服穿少了,应该穿那件棉袄的。
短发多少长长了,她从兜里掏出来一根皮筋,手刚举起来要扎,就被别的单数给撞了一下,或者不是一个单数,是两个人,也是复数,她抓在手里的头发,又松开了。
她想骂一句,但又不知道骂谁,骂复数吗?骂空气吗?头发该再剪短一些。
陈向荣在晚饭的时候,已经在她蒸的馒头上发现了一根她的头发,但他没说,只是拈下来,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悄悄揣在兜里。
他的这个动作还是被井梅看到,心里惭愧了下。
如果这让正在陈向荣对面吃饭的赵文华看到,那井梅一定又会被谩骂一顿,说不定又有什么恶毒的字眼从她嘴里蹦出来,落在井梅头上,身上,体无完肤,也说不定。
井梅在心里默默感谢着陈向荣。
赵文华吃得很慢,很慢。
井梅都着急了,她还要赶往医院,去给病床上的父亲送饭。
可是,赵文华不吃完的话,她不可能走。
赵文华边吃边说,烧水了吗?我要洗个澡。
在老年舞蹈班里出了一身臭汗,还有那些舞伴们,真是脏,那味儿,我都快吐了、真是不如广场舞。
要不是老陈的身份,我索性去跳广场舞了。
她说的老陈的身份是望城某厂的副厂长,但已经退下来。
井梅不能理解,这已经退下来了,副厂长还算身份吗?老陈几次说过,我都退了,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哪还有什么身份呢?赵文华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厂长夫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尤其是“厂长夫人”几个字,语气很重,像是要把地板砸出个洞来似的。
井梅去烧水,刷浴缸,然后把浴缸里的水放了一半,另一半要等赵文华进来,看她觉得水温如何。
这么做,井梅也是为了节省时间。
她透过门缝,看见赵文华还在细嚼慢咽着。
倒是老陈先吃完了。
赵文华嫌老陈吃得太快了,对肠胃不好。
她甚至说是老陈厌恶她,才吃得快的。
老陈不吭声,去了书房。
老陈的身体之前中风过一次,恢复得很好,但走起路来,还是有点儿倾斜。
井梅和他们说过自己的父亲住院的事情。
老陈还好,但赵文华不这么认为,既然井梅做这份工作,就要准时准点,他们又不少她一分钱。
如果当初知道赵文华这样,井梅也不会来他们家做这个保姆。
倒是老陈的温和,让井梅决定做下去,而且老陈偶尔还会给她点儿小费,都是偷偷给的。
老陈示意井梅,不能让赵文华知道,如果她知道了,那可就惨了。
老陈的右手在脖子底下划了一下,做了个自刎的动作。
井梅笑,老陈也笑了。
井梅轻声说,谢谢陈叔。
一只手连忙把小费收起来,放到裤兜里。
井梅的工资是老陈夫妇的儿子给的,每个月都定时打到卡里,四千五百。
年节的时候,还会多给五百。
老陈夫妇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在上海工作,无法回来照顾老两口。
赵文华年轻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做,这老了,更不可能照顾中过风的老陈,他们就在家政公司,给找了保姆,就是井梅。
刚来的时候,井梅就觉得赵文华这个老太太不一般,透着冷、硬,还有蛮横。
不好伺候。
没想到第一天,赵文华就开始找她小脚,在她刷过的马桶上发现一根头发,她站在卫生间门口,像个圆规似的,手里捏着那根头发说,这算怎么回事儿?你说这个月扣你一百块钱,你不屈吧。
井梅连连说,不屈。
还请阿姨高抬贵手。
不是贵手,是千金之手。
赵文华笑了,嘴还挺甜的,这次就算了。
井梅心里哼了-声,说,老巫婆。
看到老陈从书房露头,赵文华又说,还有你,老陈,以后撒尿的时候往马桶边站站,不行你就蹲着,别尿到马桶沿上,也给保姆增加工作量。
老陈连忙点头赔笑,又缩回到书房去。
赵文华说,别走啊。
我还没说完呢。
我有一次尿急闯进男厕所,看到墙上写着,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
你老陈要讲文明,虽然退下来了,在家里更要文明。
她在卫生间门口,滔滔不绝,近乎演讲了。
井梅边听着,边蹲下来,擦着地板。
这个圆规离开卫生间门口,把那根头发放到井梅手心里,像是她在井梅的手心里画的一个半圆似的。
赵文华扭身走了。
井梅把那根头发抖落到地上,连同抹布下的灰尘和一些垃圾碎末,一同用抹布卷起来。
垃圾的碎末,还剩几个,她一个个用食指肚使劲按一下,粘起来,放到左手手心里,才站起来,扔到垃圾袋中。
书房门开着,老陈的目光落在之前井梅跪在地上擦地的时候,紧绷的屁股上和裸露的脚踝上,她的脚跟闪着白色的光。
在井梅去扔垃圾的时候,老陈坐在那里回味着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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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梅干活确实是一把好手,做饭也好吃。
可能是遗传她母亲。
这要不是之前工作的厂子黄了,她还真不会干这活儿。
之前她可是厂里的化验员,是化验室一枝花,心气傲着呢。
有时候,午饭都有男同事给打回来。
要不是厂子黄了,她心气高,再加上离婚,儿子打架被关进了少管所,她可能不会去家政公司。
离婚的时候,房子她没要,有房贷,她就搬回父亲家,可谓净身出户,毕竟离婚是她提出来的。
母亲去世多年,父亲都是一个人住。
之前有人给她介绍了家美容院,可那里面乱七八糟的,她看不惯,干了半个月,就辞了,工钱也没拿到。
她差点儿打电话举报那家美容院,想想还是算了,都不容易。
陈向荣家是井梅的第一份家政工作。
早七晚五。
三餐。
打扫卫生。
给老陈洗澡。
儿子进少管所之后,井梅才和丈夫丁文森提出来离婚。
也不为什么,她就觉得没意思,像个保姆似的,除了睡觉,再就是保姆,陪睡的保姆。
虽然工作没了,但她在家里还是硬气。
丈夫丁文森问,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井梅说,有人的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在我山穷水尽,丢了工作的时候,和你提出离婚吧。
就是没意思,不想和你过了。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你非要给自己找顶绿帽子戴吗?丁文森盯着窗台上的一盆黑法师多肉植物。
它已经叶片发软,需要浇水了。
有几片叶子脱落在窗台上。
他把落下的叶片捡起来,去厨房扔到垃圾袋内,接了一可乐瓶水,回来,往黑法师根部浇了水。
一瓶净含量888毫升的瓶子,应该浇透了。
瓶嘴不小心碰到一片叶子,给刮掉了。
井梅说,丁文森,你给个话儿,是爷们就痛快点儿,别磨叽。
丁文森说,儿子呢?井梅说,儿子明年就十八岁了。
归你,我更放心,我会回来看他的。
丁文森说,我们不征求儿子的意见了吗?井梅说,我的事情我做主。
你们爷俩,让我更没意思。
以前,在厂里我什么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可回到家里呢?简直是老妈子。
现在,我凤凰落草了,但我还是凤凰,不是鸡,不是。
丁文森说,既然你话都说到这儿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觉得还是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如果他想跟你呢?井梅说,那明天我们去少管所一起看他,并征求他意见可以吗?丁文森说,你连他出来都等不及了吗?他拿喷壶在黑法师叶子上喷了喷,水珠颤颤着,滑落。
丁文森说,要去你去,儿子这样,我都觉得丢脸,再说,少管所里有我中学同学,我丢不起那个人。
你去吧。
井梅说,还不是你惯的,还有你妈。
丁文森说,井梅,你说我怎么都可以,不要把我妈带上好吗?不就是离婚吗?离就是I.
丁文森是轧钢厂的一名门卫,四十八岁。
一米六八。
国字脸。
四十岁那年,他夜班,几个偷盗钢铁的人,要从他这个五号门通过,被他拦住,没想到那几个人把丁文森堵在门房里,一通拳打脚踢,临了,把他绑在暖气管子上,嘴用臭袜子给堵上,还蒙上他的眼睛。
等那几个人开着一辆卡车,进去装了一车废铁,出来的时候,从车上跳下来一个染着头发的黄毛,他从窗口往门房里扔了一千块钱,对里面喊着,就这点儿意思,买两条烟抽。
如果你敢乱说话,下次就灭你口。
好好合作,我们吃肉,你喝的汤也是肉汤。
这次出手重了些,对不住了。
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装着废钢铁的车开走了。
早上接班的时候,他才被同事放下来,整个人几乎瘫了,要不是同事及时抱住他,他就趴到地上了。
同事把他安排到椅子上躺下来,他只觉得肋骨和下面阵阵疼痛。
报告了厂保卫科,他被送去医院。
肋骨折了一根。
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月,出院后,他感觉到下面有点儿不灵了,一定是那个地方被踢到了。
一天晚上,丁文森要和井梅办事儿,就是不行。
井梅对他还是温柔的,配合他几次,他才变成了男人。
但这也成了他心里的一个障碍。
如果井梅不配合的话,他就变成一个“软人”。
丁文森试过吃药,但药劲儿太猛,井梅又受不了。
这事儿,常常就猫一天狗一天的。
丁文森出了那事儿后,在家休养一个月,厂里就让他上班,把他调到下面车间看仓库了。
一晃,八年了。
井梅厂子黄了的事情,他也知道,但他没说什么。
毕竟,他还有一份工资,他父母退休,其中母亲的那份工资都给他,房贷也是母亲帮忙还。
这样,他和井梅,还有儿子,一家三口的生活,也不是问题、他这么和井梅说过、井梅投吭声、没了工作的井梅,变得郁郁寡欢,牌气暴践,T文森去看仓库后,变得更加孤僻,下夜班回家看到井梅在家,几次想要她的身子,都被井梅拒绝了。
有一天下夜班,儿子出去玩了,他在井梅洗澡的时候,冲进去。
他得逞了。
并梅大喊着,说你这是强暴,信不信我告称,可以把你送进去的。
丁文森得逞后,笑了笑,简单洗了下,回屋睡觉。
当然,这样的时候不多,像中彩票似的。
他知道那股子激进是他把井梅想成了他工作的黑洞洞的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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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森没想到,井梅在这个时候和他提出来离婚,而且是在儿子进到少管所后。
丁文森有些想不通、但想通了又能咋样?井梅已经很坚决了。
丁文森给黑法师喷完水,回来说,是不是因为我那方面啊!如果不能满足你,你…我不在意的。
井梅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就是和你过够了.没意思了。
你不要瞎猜了,浪费那个脑细胞儿。
丁文森说,好吧,给你自由。
你自由去吧。
当年也是你说结婚,就结婚的,现在是你说离婚,好吧。
丁文森回屋睡觉,晚上夜班。
他梦见大大圆圆的月亮,被火烧着了,而且在月亮中间,还烧出来一个大窟窿。
井梅还真去了少管所,见了儿子,他驯顺了很多。
当井梅说起要和丁文森离婚的时候,儿子还是一怔,抬眼看了井梅一下。
井梅问,离婚后,你想跟谁?我建议你跟你爸,我要回你姥爷家去住,那地方也小。
儿子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无所谓。
井梅说,那就是你同意了。
儿子嗯了一声。
从少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