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1/3)
“累了么?要不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前方传来的询问声,将陆鸢鸢的注意力从先前与小若的对话中拉回了现实。
她步伐一顿,抬起头,撞入了一双映着云色的眼眸里。
他们行走在一条斜向上的山中小径上,旭日的光斑在草木尖尖上跃动。
段阑生停在比她高一点儿的前方,转过身,看着她。
他今天换了一袭素雅的浅色衣袍,看得出是旧衣,头发用一根发带绑着,乌发如瀑,唇红齿白,还背着一个藤编的箩筐。
如果忽视他眉心那朵秾丽的火焰纹,他这个模样,和隐居山林的书生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背上的藤筐里,装的并不是文房四宝,也不是山涧里的草药,而是一只颇有分量的小狐狸。
或许是山上偶尔传来的啾啾鸟鸣声让人感到放松,藤筐又摇摇晃晃的,催眠效果十足,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有一道颇有节奏的小呼噜声从筐中传出。
小狐狸睡得很熟,四仰八叉,粉色的肚皮朝上,九条蓬松的尾巴铺开来,仿佛一朵毛茸茸的花炸开了,一条遮住肚皮,一条用来挡眼皮上的光。
陆鸢鸢抬起袖子,擦了擦下颌的汗珠,摇了摇头:“我不累,继续前进吧。
”
几个小时前,她刚结束和小若的信息交换。
几个小时后,她就已经和段阑生走在了前往邙山的路上。
邙山坐落在宣照城的远郊,人迹罕至。
其山势陡峭而原始,像两把交错的巨斧立在大地上,古树参天,草木丰荣。
凡人来到山脚下,大概只能落下一个望峰兴叹的份儿。
对修士来说,上山倒不成问题,御剑飞上去就成了。
但段阑生说,既然后面两个月她都要待在邙山,那么,还是通过步行,熟悉一下环境更好。
交易内容是段阑生提出的,邙山也是他的地盘。
陆鸢鸢有种客随主便的心态,自然没有异议,就当做是远足,活动活动筋骨吧。
邙山风景甚佳,且不知是不是山上笼罩着九尾狐的气息,方圆百里的妖怪都避其锋芒,这一路上,除了普通的鸟雀、松鼠等小兽,就看不到什么活物了。
没有任何要戒备的东西,陆鸢鸢得以一边上山,一边分心思索着小若告诉她的话。
她在这个世界死过一次,又重生了一次。
听上去好像很漫长,可实际上,第一世的她没有关于现代的记忆。
从她恢复记忆到今天,也才过去了十年多一点而已。
换言之,在她的体感里,横亘在她与她出生长大的那个文明世界之间的,只有短短十载光阴。
她想回去吗?
想。
以前没得选择,所以连奢望也不曾有过,害怕会失望。
现在,机会摆在眼前,像燃烧殆尽、冷透的死灰里弹出了火星子,她当然想抓住机会。
她从来都不属于这个异世界,只是误闯进
来的路人。
只是,今天见面的时间着实太短了。
小若只透露了鬼帝右眼里的乾坤。
很多细节,她都没来得及问个明白。
比方说,回到现代后,她在修仙世界的这副身体会怎么处理,是死亡还是消失。
还有,该用什么理由跟上段阑生,让他带她去见鬼帝,也是一个难题。
在金鳌岛,她是文官,出使、外交、谈判、记录等活儿,都在工作范畴内。
可论起打仗,还得是武神们上。
尤其是攻打最终BOSS的战役,绝对不是过家家、玩游戏。
特别是,她和段阑生现在的关系远远称不上好,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实话亦是绝对不能说的。
一直都在思考小若的话,因而在上山的路上,她一直没怎么吭声。
直到段阑生叫住她的这一刻。
与心不在焉、仿佛在走神的她相比起来,段阑生今天的心情似乎相当不错,仿佛这不是一桩交易,而是一场他期待了很久的踏青。
他这身打扮,也仿佛是带家人出来郊游的,身边没一个随从,
段阑生的视线在她的面颊上略微一停,说:“你出了很多汗,还是歇一歇,喝点水吧。
”
他取下了挂在藤筐上的一个水囊,还拧开了盖子,将水囊递给了她,手指如玉,搭在壶身上。
这个举动,无端让陆鸢鸢想到了灵宝秘境里的回忆。
当初,她就是用了和段阑生同饮一壶水的招数,去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度,并为之后的陷害他的计划,进行了铺垫。
陆鸢鸢的眼皮微微一跳,没有伸手去接水壶,别开了脸庞,道:“我不渴,不用了。
我们还有多远才到?”
见她不接,也不看自己,段阑生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会儿,才收了回去。
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没有生气:“已经过了一大半,沿着这条路上去,快到了。
”
“那走吧,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
陆鸢鸢深吸一口气,率先抬步,与他擦肩而过,往上走去。
她能感觉到段阑生的视线一直落在她后面。
陆鸢鸢刻意加快了脚程,段阑生也没有再说话。
如今,时节已经步入了十一月,人间天气转凉。
山中草木还未染上肃杀的黄,天黑得倒是越来越早。
下午灿烂的阳光只是偶然的,酉时初,林间的光线迅速暗了下来,太阳落山,乌云在天空聚拢。
好在,天黑前,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陆鸢鸢有些惊讶地看着伫立在前方、被花丛环绕的房子。
她一早就知道,段阑生在邙山有住所。
不过,当时的传言是,段阑生的妻子身体不好,长居邙山调养。
为了陪伴对方,段阑生也经常在山上长住。
妻子病逝后,他才迁回了城中,但之后,他还是会隔段时间就来邙山居住。
但那一天,段阑生亲口说过他一直是单身,娶妻的传言大概都是以讹传讹,邙山上的宅邸,也应该是他一人所有的。
说起这事儿,她也有些不明白,段阑生看样子早就知道外界怎么说他了。
为什么他从来不公开辟谣,而是放任别人说他,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扯远了。
陆鸢鸢原本以为,依照段阑生今时今日在南境的地位,她会看见一座奢华的大宅院。
然而,来到这里,她看到的却是一间平平常常的、布局简单的宅子,没有砌砖石高墙,用木篱笆圈出了一片花圃,花圃里也没有名贵的品种,都是些粗生粗养的植物。
青瓦白墙,回字形的结构,一室二间,就像是民间最平凡的一家三口住的地方,朴素得有些过分了。
“我们到了,进来吧。
”
段阑生越过了怔愣的她,推开柴扉,跨入院中。
好似瞄见了什么,他快步走过去,顺手扶起一把扫帚,靠在墙边,带着她走入了屋子里。
藤筐里小狐狸已经苏醒,从筐中跳了出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陆鸢鸢走上木廊,环顾四周,屋子布置得简洁雅致,却不粗陋,打扫得颇干净,光照也挺充足。
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从段阑生提出交易后,就一直淡淡地缭绕在陆鸢鸢心头的不安和警惕,稍稍地减轻了几分。
也许是她想多了,段阑生真的是请她来陪陪他孩子的。
突然,微妙地感觉到了后方有视线,她回过头,但段阑生并没有看她,他正一边开窗,一边说,:“这里只有三个房间,一个是书房,一个是我的房间。
我带你看看你住的地方。
”
“好。
”陆鸢鸢顿了顿,想到如今是她有求于人,又拘谨地充了一句:“有劳。
”
段阑生没说什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就往后院走去。
陆鸢鸢等他过了,才跟上去,看见他的发带于风中飘舞。
和段阑生淡然的表现一比,汤圆就明显欢快兴奋得多了,好像她能住进来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一样,蹦来蹦去,绕着陆鸢鸢的腿哼哼唧唧。
陆鸢鸢不由谨慎了起来,害怕一脚不慎,会踩到他。
段阑生发现后,眼波扫来,斥责了一句:“别胡闹,好好走路。
”
汤圆看起来很顽皮,却还挺听段阑生的话的。
被斥责之后,顿时老实了下来,走起了直线,跟在一旁。
陆鸢鸢看着他们的影子,想起那天在段阑生掌心发现的伤痕,若有所思:“汤圆平时都和你睡一个房间?”
段阑生动作微顿,“唔”了声。
“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没有娶过妻,那么,汤圆是你
收养的孩子?”
院子并不大,说着这话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
段阑生推门的手才触到门扉,指节仿佛有一瞬间收紧了,他回过头来,盯着她,眸色变得乌沉,好像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来:“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的来历?”
陆鸢鸢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去追寻这个答案。
她选了一个官方的理由,镇定地说:“这次你愿意帮我的忙,我也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你说汤圆喜欢我,让我当他的玩伴。
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多了解他一点,我和他相处起来,也会更和睦而已,仅此而已。
”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似有些失望,眸光冷淡了下去。
“你不需要额外做特别的事,他也会喜欢你。
”段阑生轻轻说完,就微微偏开了头,推开了门。
前方的房间像是有提前收拾过,采光很好:“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东西,就告诉我。
”
陆鸢鸢被他前句话攫住了注意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段阑生用问题来逃避了她的问题。
为什么?
是不想让汤圆知道自己是非亲生的?
亦或是,汤圆的身世,并不是“收养”两个字就能解释的?
陆鸢鸢的记忆深处,再度闪现过段阑生手心那道仿佛被瓷片划过的伤口。
淡淡的疑虑纠缠着不通的阴影,如乌云遮盖了白日。
然而,看样子,段阑生并不打算对她吐露实言。
就算刨根问底,也不可能有答案。
还不如等以后有机会自己观察。
陆鸢鸢忍住了追问的冲动,换了个话题:“我依照承诺搬进来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帮越鸿解决问题?”
“今晚,我让人送他上来。
”段阑生一顿,接着说了句很家常的话:“天黑了,我先去做饭。
”
“做饭?”
半个时辰后,陆鸢鸢坐在饭桌,真的等来了一桌子菜。
以前在蜀山一起出任务,有不得不露宿荒野的时候,段阑生倒也会做一些简单的吃食,什么烤兔子、烤山鸡。
可那些东西仅仅是“能入口”的水平,完全没法和这色香味俱全、摆盘也精致的一桌子菜相比。
而且,吃饭的不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么?他为什么做了六菜一汤?
段阑生擦了擦手,仿佛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坐在她面前,说:“不尝一尝吗?”
陆鸢鸢有些惊疑不定:“这些都是你做的?”
段阑生颔首。
他旁边是汤圆,小家伙坐在一张特制的凳子里,跟宝宝椅似的,还有自己专属的碗。
事到如今,段阑生应该也不至于在饭菜里给她下泻药这么下作,陆鸢鸢犹豫了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竹笋,放入口中,香味在味蕾上化开。
“怎么样?”
陆鸢鸢抬起眼,发现桌子对面的一大一小都没开动,而是紧紧地盯着她的表情,好像在为她会给出什么评价而紧张,仿佛她是什么厨王大赛的评委一样。
明明是一张人脸,一颗狐头,神态却出人意料地相似。
陆鸢鸢咽下了竹笋,说:“挺好的,我也不挑食。
”
段阑生的手攥住了膝盖,神色登时变得有些凝重:“你是觉得……我做饭难吃吗?”
在这目光下,陆鸢鸢说了实话:“……那倒不是,挺好吃的。
”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自己给出肯定的评价后,段阑生的神情缓和了很多,阴翳好似云开雾散。
陆鸢鸢:“……”
她感到后背有些发毛,如坐针毡。
但这桌菜又确实好吃,最终还是吃到胃都胀了才回房的。
他们的交易,从这一顿饭正式开始了。
陆鸢鸢本以为段阑生在尽地主之谊,所以第一顿做饭做得丰盛了些。
但她错了。
从那以后,段阑生每一天都会亲自淘米做饭。
他好像在这件事上特别有仪式感,仿佛家庭煮夫一样。
这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