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起云(3/3)
片刻后道:“猢狲们都道此地灵气充足,适合修炼。
”
项弦本以为圣地内会躲藏着魔王,至不济也是妖王,但他们并未遇上战斗,反而碰上了诸多近乎无解的谜团。
“天色不早了。
”项弦说。
时近午后,按计划,他们今日还需前往秭归。
萧琨只得起身,潮生已到山下去闲逛了,项弦说:“潮生!别走太远!要出发了!”
项弦转身,在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门上的手印。
青苔斑驳,他以手指剥除那岁月的痕迹,看见石门上手印中,那清晰的一条断掌纹。
金龙降落于秭归城外。
“杨花落尽秭归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潮生刚从乌英纵处学了这首诗。
“不是这个秭归,”项弦纠正道,“子规是杜鹃鸟的意思。
”
“哦哦。
”潮生说,“哇!这里好……呃,秭归也不是很热闹。
”
潮生最喜欢热闹的大城市,毕竟他在白玉宫里长大,天地胜景看得腻了,只想去红尘里打滚,他喜欢唢呐,喜欢大红纸写金字,还喜欢敲锣打鼓看庙会;是的,哪怕身为仙人,心中依旧很俗。
“投店。
”萧琨已有点累了,只想休息,今天他驾驭金龙飞了一整天。
“我来帮你捏捏肩。
”项弦知道折腾顶头上司太久,令萧琨累得想发脾气,赶紧让乌英纵去安排住宿,秭归的冬藕不错,且让店家速速熬一锅冬藕腊排骨汤呈上来,吃过就好了。
“来,躺下。
”项弦为萧琨按了肩背,又让他躺在自己怀中,这个姿势显得十分暧昧,但萧琨实在懒得动,便任由项弦施为。
项弦犹如宠姬搂着昏君,使出浑身解数,为他按手臂与肋间时,萧琨觉得痒,忙推开项弦,说:“够了。
”
萧琨起身时,又恢复了一脸冷漠的表情。
“哥哥,明天陪我们回开封罢。
”晚饭时,项弦突然说了句。
萧琨:“不去,没兴趣,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太多了,我得仔细想想。
”
“啊……”潮生带着少许失望,旧事重提,他意识到大家要分开了,离开昆仑后,他始终没有意识到,朋友是会分开、会天各一方的。
“哥哥,那你还会来找我们吗?”潮生问。
萧琨没有回答,项弦却认真道:“你答应过貔貅前辈照顾潮生。
”
萧琨认真地说:“潮生,你要听乌英纵与项弦的话。
”
“好。
”潮生表情黯然。
萧琨:“我必须重新正视并判断倏忽的三个……两个预言。
”
萧琨不改口还好,一改口,两人马上又想到了“爱上彼此”的话,瞬间气氛变得很尴尬。
短暂的沉默后:
“只去开封打个转,办点事就回,”项弦还在努力地说服萧琨,“耽搁不了几天,届时大家一起去高昌,不行么?”
“不行,”萧琨终于道,“我不想见到郭京。
”
“你一个人去高昌,我不放心,”项弦开始软磨硬泡萧琨,“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萧琨沉默片刻,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改口道:“你当我是小孩么?”
项弦:“你总不能让我们走回开封去罢!秭归回汴京要一千多里路啊!哥哥!”
“原来你只是想搭我的龙?”这下萧琨更不爽了。
“不是这意思。
”项弦抬手示意投降,潮生见两人搞不好又要吵架,忙道:“喝酒吧喝酒吧。
”
乌英纵赶紧给大家斟酒。
“果然断掌都固执。
”项弦最后说了句。
“是,我就是固执。
”萧琨答道,酒也不喝,起身回房。
潮生看着萧琨的背影,年纪轻轻如他,终于也头一次品尝到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的滋味,不禁“唉”了一声。
是夜,项弦独自在客栈一楼饮酒,时值岁末,客栈内已无投宿行商,大家都回家过年去了,明日起,本地的客栈也将打烊歇业。
门外下起了鹅毛大雪,唯独项弦席地而坐,犹如惯常,让小二收拾桌子,换上新酒。
萧琨没有像前几次一般,在晚饭散了之后再陪他喝两杯,而是进房后就再不出来了。
项弦一手搭在案边窗台上,看着外头飞扬的大雪。
“你很喜欢他。
”阿黄说。
项弦说:“师父辞世以后,我就再也不曾遇见……怎么说呢?唉。
”
沈括死去那年,项弦不过十五六岁,师徒相伴的人生,虽只有短短的八年,却占据了他极为重要的一段回忆。
他在七岁上被送到沈括身边学艺,从某个程度而言,师父甚至比他的父母更重要。
沈括带着项弦游历天下,遍览名胜山川,教予他做人的道理与责任,乃至在沈括去世以后,项弦时常有种孤独感。
什么样的孤独感呢?
在这个鹅毛大雪纷飞的夜里,项弦多喝了两杯,不禁审视起自己的内心。
以他的性格,当然能结交朋友,只要他愿意,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成为知己,但他始终没有找到符合自己打破“孤独”的想象的那个人。
身为少年成名的驱魔师,他所结识的大多无非凡人,他们在他身边匆匆来,匆匆去,既不能理解他所背负的重任,项弦也不想朝他们多说。
这些年里,他始终在寻找一名“同伴”,抑或“战友”?
阿黄是他很好的朋友,但不一样;乌英纵犹如兄长,近乎与他无话不谈,忠诚尽责,却终归不能对他的行为与人生感同身受;新结识的潮生弟弟天真纯粹,却是仙人,本来就无甚所谓,自由自在。
赵构也好,郭京也罢,放眼天下,都不是他的知己。
“人生要有一名知己,是很难的啊。
”
师父沈括生前曾说过。
项弦天然地对青年驱魔师有着亲近感,但世家子弟里,与他走得近的几乎没有,尤其旗鼓相当、能过上几招的,更是从未遇见过。
在与萧琨相处的这段时间中,项弦忽然发现,师父去世后的孤独感神奇地消散了——萧琨是个很好的伙伴,平时虽不苟言笑,却是懂他的。
他们在许多事上有着奇特的默契,有些话甚至不必出口,就能互相理解。
换句话说,萧琨是他的同伴,他们并肩作战,实力相当,更怀抱着同样的理想,说是“知己”尚算不上,但“战友”一词已当之无愧。
当然,他们之间的默契,也表现在固执上,项弦既不愿意改变自己的计划迁就萧琨,萧琨也不想迁就项弦。
得想个什么办法,把他骗回去。
如果没有倏忽的预言,项弦铁定拉着萧琨,要与他结拜为兄弟了,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碰见如此情投意合的人。
然而听了倏忽之言后,他们时不时就会想起“爱上彼此”这句,乃至充满尴尬。
项弦满脑子俱是混乱念头,倚在窗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梦中,他一身金甲,光芒万丈,悬飞于巨大的天魔宫高处,澎湃魔气涌起,太阳因日蚀而散发出苍白的光束。
宏大的天魔现身,张开巨爪,攫向天地脉,它开始震荡、怒吼。
“就是现在,”萧琨的声音道,“项弦!动手!”
项弦剧烈喘息,拉开蚀月弓,架上金刚箭,指向天魔胸腹中被缠绕的魔人萧琨。
萧琨用尽所有力量,控制住了天魔的动作,撕开胸膛前的肌肤,血肉迸射,现出跳动的靛蓝色心脏,以及心脏中央那黑气萦绕的魔种。
“不……不行,”项弦颤声道,“我办不到,萧琨……”
“放箭,”萧琨沉声道,“你能办到,项弦!”
金刚箭划出一道强光,犹如暗夜流星,疾射向萧琨。
项弦蓦然惊醒。
“哥哥。
”潮生推了下他,项弦睁眼,发现天已大亮。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外袍,乃是萧琨的深蓝色武袍。
“不知不觉在这儿睡着了。
”项弦说,“什么时辰了?萧琨呢?”
乌英纵正在房内收拾行李,说:“萧大人已经走了。
”
“这就走了?”项弦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连道别都不吭一声。
回房检查时,只见房内空空荡荡,萧琨的一应随身物品已收走。
“老爷昨夜没与萧大人聊聊?”乌英纵以为项弦与萧琨相谈整夜。
“没有,”阿黄替项弦答道,“你老爷喝了一晚上闷酒。
”
项弦:“阿黄!”
萧琨就这么不告而别。
片刻后项弦只得说:“走罢,咱们也要出发了。
”
乌英纵出去雇车,岁末大雪纷纷扬扬,潮生坐在马车内,看着项弦,虽然项弦表情不现喜怒,大家却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糟。
潮生忽道:“我不想去开封了,要么咱们去高昌?”
项弦说:“凭什么迁就他?必须回家。
”
“好……好吧。
”潮生头一次在项弦这儿碰钉子,不敢说话了。
乌英纵道:“抵达开封,想必快正月初七了。
”
“唔。
”项弦说。
乌英纵:“老爷,咱们先在路上找个地方过年?”
“随便罢。
”项弦索性躺了下来。
“哥哥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呢?”潮生不明白。
“不为什么,”项弦说,“嫌我烦了。
”
潮生:“是嫌我问长问短的心烦。
”
“你不烦,”项弦对潮生道,“你很可爱,潮生。
”
“你们为什么吵架?”潮生说。
项弦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细想片刻,他还是认真道:“因为在乎情义,所以吵架。
”
潮生:“???”
项弦:“朋友之间,总希望对方将自己看得更重要一点,就是这样。
”
潮生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项弦又长叹一声,说:“老乌看看地图,咱们路上选个地方……”
正在此时,天空中传来一声龙吟。
马车停下,车夫骇得魂不附体,慌忙下座,跑到路边一侧跪拜。
项弦一把撩开车帘冲了出来,只见萧琨驾驭金龙,悬浮在离地三尺处。
萧琨:“上来罢,送你们回开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