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塞(1/3)
离开长安时,不少百姓等在官府前,把项弦与萧琨吓了一跳。
“昨夜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项弦问乌英纵。
“快三更。
”乌英纵抱着困得不行的潮生,说,“潮生?大家来朝你告别了,快醒醒。
”
潮生睡眼惺忪,百姓们纷纷朝他跪拜,潮生忙道:“快起来!举手之劳而已!”
项弦看着这一幕,有种久违的感动,萧琨则沉默不语,将前来向潮生道谢的长安百姓扶起。
相送的知府咳了声,脸色不太好看,毕竟这是他的治地,民生困苦,乃父母官之过。
又有人力所能及地送来自制的干粮、肉类等物,潮生说:“我怎么能收?留着家里自己吃罢。
”
“没关系,收下吧,潮生。
”萧琨小声道。
潮生有点茫然,于是点头。
官府门外闹哄哄地折腾了好一阵,总算装好车,出发,后头浩浩荡荡的上万人,又涌到正道上叩别。
潮生有点难过,不住抽鼻子,掀开车帘看,喊道:“你们回家吧!”
项弦与萧琨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咱们也救了全城百姓嘛。
”项弦当然知道萧琨在想什么,安慰道。
“什么?”潮生茫然地问,“为什么这么说,当然啊。
”
乌英纵笑道:“没什么,再睡会儿,午饭喊你。
”
潮生于是蜷在乌英纵怀中。
当初离开汴京时,一行人磨磨蹭蹭,这会儿万人相送,倒是风驰电掣,不敢多逗留,犹如逃荒般出了城,看项弦那模样,恨不得下来亲自拉车。
萧琨叹了口气,说:“在潮生的身边,我总觉得自己须得反省。
”
我为这世间做了多少?萧琨还记得自己年少学艺时,师父乐晚霜亦耳提面命,教授予他身为驱魔师的职责,想必每一名驱魔师都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这一身技艺、法力、根骨、乃至天资,为的是什么?驱除天魔,降妖解难,归根到底,终因守护世上的生灵。
“常与皇室打交道,”萧琨说,“与朝廷中人论事,让我渐渐地以为自己是皇权中的一员,忘了本职是保护众生。
”
项弦始终一声不吭,小时候,师父沈括在这点上也没少教训他——年轻人,不要傲慢,生活在神州大地上的千千万万人,才是你的使命……莫要因技艺高强,呼风唤雨,就以为自己跳脱三界了。
萧琨从项弦对待皇帝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这厮虽平日里吊儿郎当,却比自己更傲更不服管,想获得他的认可,必须与他旗鼓相当。
而萧琨正是凭借几番交手与共同对敌时所展现出的实力做到了这一点。
换句话说,在项弦的眼里,凡人与他确实是不一样的,哪怕他也愿意慷慨解囊,散金散财以赈济,实则将凡人当作了飞禽走兽中的一大类,赈济相当于持修中的喂养;降妖驱魔,则像在保护小动物。
项弦在马车上沉思。
萧琨自省完毕,认为自己要向潮生学习,将每个人当作真正的人,而非将世界简单地划分为“驱魔师”与“众生”。
“我觉得,兴许不能解放智慧剑的全部力量,也正因为这点,”萧琨朝项弦说,“项弦,我相信,你一定能驾驭它,既然它选择了你,你就得主动去克服。
”
乌英纵一手轻轻示意萧琨,不要提这个话题。
项弦那俊脸顿时沉了下来,充满了攻击性,萧琨略觉诧异,这不是你先前告诉我的么?
“所以呢?”项弦的语气变了。
萧琨没有用幽瞳窥探项弦的内心,试图解释自己并非另有用意。
“没有所以。
”萧琨道,“咱俩进城后,都未关心过长安的百姓,不是么?今日潮生……”
“对我近来干活儿又不满意了?”项弦抢白了萧琨一句,“有什么要求,你可以说。
”
萧琨马上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
”
项弦说:“那就犯不着教训我,正使,你是我上司,不是我爹。
”
萧琨没有说话,观察项弦脸色。
“我只是……好罢。
”萧琨说,“你生气了?”
萧琨知道这是项弦的心病,但自打两人认识,项弦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多,萧琨本以为他对此挺坦然,就像他对自己半妖的血统一般。
“我从来不提你妖怪的身份,是不是?”项弦说,“你也别提智慧剑。
你又知道我没试过控制住智慧剑?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
这话项弦已经说得很明显了——我不揭你的短,你也别来教训我。
萧琨听到时,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他自认为早就看开了,毕竟血统由不得自己,但这话从项弦口中说出时,他依旧觉得难受。
由此可见,他也不那么地坦然。
一时车内无话,马车离开关中平原,一路往西。
春宵苦短日高起,率先打破车内沉寂的人是潮生。
潮生终于睡醒了,在乌英纵的怀中伸了个懒腰。
乌英纵躬身出车外,将空间留给三人。
“咦?”潮生问,“怎么又吵架了?”
项弦:“?”
萧琨:“……”
“你怎么看出来的?”项弦问。
“因为你俩没有搂在一起。
”潮生说。
萧琨:“我什么时候与他搂在一起了。
”
潮生:“就这样啊,你们不是经常这样……一个躺在另一个怀里。
”
“那是因为车里太窄了!”项弦说。
“好吧。
”在潮生的理解中,项弦与萧琨的感情兴许就像自己与乌英纵,互相很喜欢,才会经常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就算吵架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不用理他,”停在项弦头顶的阿黄突然说了句,“说到这件事时,他就容易发怒。
”
“阿黄!”项弦这下更生气了。
潮生想笑又不敢笑,差点就问“什么事”,但思考再三,现在多少懂得看人脸色了,便不再多问。
“咱们到夏国了吗?”潮生又问。
“入夜。
”项弦简短答道。
项弦显然不想说话,但潮生一醒,三人就不得不交谈。
萧琨感觉到项弦还在生闷气,这闷气虽然是自己错言所引起,实质上却是他的心病作祟。
几次萧琨想与项弦缓和几句,项弦只不接他的话。
“让我看看今天大伙儿送了我什么。
”潮生先是去扒离他近的萧琨,萧琨说:“不在我身上,找老爷去。
”
于是潮生又去扒项弦,翻他的乾坤袋,说:“馒头,包子,我要吃。
”
“都是百姓们连夜蒸的,”项弦答道,“路上不用再买主粮了。
”
“少拿点,”萧琨说,“中午吃这些……等等!不要往外倒!”
项弦与萧琨同时制止潮生,一时车里“砰”一声,全是白面与玉米面馒头、面饼,乌英纵马上在外头接住,整个马车内差点爆出一股糕点与面制品的洪流。
三人被馒头挤在车里,乌英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收拾回去。
是夜,他们穿过榆林,来到夏与宋的关隘下。
乌英纵说:“萧大人,老爷,界关外俱是夏国驻军,找不着客栈打尖了。
”
“宿营罢,”萧琨说,“咱们只是取道经过,明天一早就走。
”
榆林关外倒是有不少宿营地,各处升起篝火,大多为穿梭于夏宋两地的行商队伍。
萧琨设下营帐,初春之夜,回到了北方后,灿烂的星河横过天际。
大家分了干粮与饮水,乌英纵在篝火上煮茶,一同坐在火堆畔看着星河。
潮生喃喃道:“天脉真美啊。
”
“你看得见天脉?”项弦问。
“你看不见吗?”潮生诧异道,“琨哥呢?”
“能看见,”萧琨朝项弦解释道,“兴许是幽瞳的缘故。
”
“老乌,你也能看见吗?”项弦问。
乌英纵稍一沉吟,说:“我是妖族,能看见,老爷。
”
“天地脉是神州能量的巨轮,”潮生朝项弦说,“在日暮与日出之时,会短暂地交接。
”
“嗯。
”项弦出神地望向星空,说,“师父也曾说过,人死去之后,灵魂就会投入天脉,在宿命的轮转中,再一次转生。
”
萧琨感慨道:“万物的生长,世界的变化,一切因果的联系,俱在这宿命巨轮之中,谁也无法挣脱。
”
“但我一次也未得见。
”项弦随口道,他抬头望向天际的银河,意识到萧琨眼里的群星与他眼里的夜空,是不一样的。
”
乌英纵说:“曾有人说,在神州大地走向命运转折之际,宿命的巨轮将完全显现,届时凡人也能看见它,只有很短暂的时候,当然,仅仅是一个传闻。
”
“白玉宫相信宿命么?”萧琨问潮生。
“当然。
”潮生说,“但并非凡人所言的宿命。
”
萧琨:“宿命究竟是什么?”
项弦突觉无趣,起身离开。
潮生说:“我从未感受到真正的宿命,但皮长戈告诉过我,嗯……在西王母升天之前,他问过王母这个问题。
”
萧琨却向潮生示意先不聊天了,转头望向项弦离开的方向,起身跟了过去。
项弦躺在一块稍高的石头上,枕着自己的智慧剑,萧琨绕过石头,把手按在剑柄上,作势要拔剑。
“不要乱摸乱动,”项弦道,“不想误伤了你。
”
萧琨跃上大石,坐在项弦身侧。
“对不起,”萧琨与他一同看着星空,说,“今天路上,我没有想教训你的意思。
”
项弦没有回答。
萧琨又说:“我将你的难处当作我自己的难处,时常在想,能不能在这件事上,帮你一把,我现在知道你不想我多提,以后也不会再说,你就当成我不懂你心情,且不合时宜地热心肠罢。
”
项弦终于正眼看了萧琨一眼。
“你现在一定觉得我磨磨唧唧的,小家子气,”项弦淡淡道,“是这样?”
萧琨没有回答。
“咱俩是朋友吗?”项弦忽道。
“你说呢?”萧琨的语气很平静,内心却突然也生气了,仿佛伏低做小到了极限,事实上在他二十五年的生涯中,从未有过这样照顾一个人的心情,还说“对不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萧琨本想说的是“你不要不知好歹”,毕竟他们出生入死,已经历过好几场大战,项弦为什么会认为,自己不把他当朋友?
“我觉得是?”项弦又露出那无所谓的表情。
萧琨:“你觉得是就是了。
”
萧琨不想再与他吵架,毕竟自己是来缓和气氛的。
“我知道你有妖的血统。
”项弦认真而严肃地说,“可无论你是什么,是妖是鬼,哪怕你是魔,我把你当兄弟,你就一直是我兄弟,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
”
萧琨的内心突然被撞了一下,隐隐意识到自己才是不懂的那一个。
“你变得更强也好,修为尽失也罢,”项弦说,“我不会要求你找回修为,不会对你有什么期望,因为对我而言,只要你在……”
萧琨马上打断,解释道:“你对我来说也是这样,项弦,我不觉得智慧剑这件事有什么不妥,你不必将驾驭它作为什么目标,我会这么说,全因你自己心里在意,我便希望为你想想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