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塞(2/3)
项弦认真地看着萧琨,显然想辨别他的话是否真心。
萧琨仔细思考,想清楚后说:“对不起,是我让你误会了。
”
项弦随口说:“兴许我这一生都无法真正获得它的认可,就像大部分人,一辈子也学不会法术。
”
“是的。
”萧琨想摸摸他的脸,项弦因为躺着,头的位置正在他的手边。
但他没有这么做,缘因觉得太暧昧了。
于是他也躺了下来,说:“没关系,这不打紧,你看,每一次你脱力时,我都注意到了。
”
“好罢。
”项弦的语气终于变得轻松起来,相信了萧琨。
“你想看看天脉么?”萧琨躺在他身畔,说。
“怎么看?”项弦说,“你还能将眼睛借我?”
“你会夺魂术不?”萧琨侧头看项弦,他们的脸靠得很近,甚至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项弦也稍稍侧过头,他把心中所想的话说清楚后,差不多消气了,答道:“不会,那法术太也阴毒邪恶了。
”
萧琨笑了起来,说:“你若会的话,我可将身体借你用一刻钟。
”
“没关系,死后自然就看见了。
”项弦说。
萧琨又坐起,红着脸,说:“我画给你看罢。
”
项弦总算被哄好了,他有时觉得自己这脾气也挺古怪,现在开始稍觉后悔,不该给萧琨脸色看,当然,他嘴上也不会说。
“天脉穿过了北落师门,横过参宿与商宿……”萧琨抬头看了眼天顶,又低头,用一根树枝在石头上简单画出了星图,继而标记了天脉所过的位置。
“星象学得挺好。
”项弦与萧琨对坐,像小时候埋头研究虫豸的少年郎般。
萧琨答道:“我一度很喜欢诸天星名。
”
“内力也控制得炉火纯青。
”项弦评价道。
指劲碎石对项弦不算难题,然而要用一碰就折的干枯树枝在石头上刻星图,这点项弦万万做不到。
“天脉是淡紫色的,会随着时间变化。
”
“我看看,你怎么运的劲?”
“还听不听?别东拉西扯!”
项弦戳萧琨的手背,萧琨只拧开他,片刻后两人推拧几下,项弦趁机扣住了萧琨的五指,开始使力。
手指相扣的瞬间,萧琨心中一荡,怦然心动。
项弦却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以刚猛力道猛收,这是少年郎常比拼的伎俩,五指彼此相扣,再催力互夹,看谁先耐不住吃痛认输。
萧琨看着项弦双眼,当即收敛心神,先以柔力松开右手五指,任凭项弦那刚猛霸道之力催动,待得内劲近竭时,反客为主,排山倒海的汹涌之力袭去。
项弦咬牙切齿,数息后“哎!”地大叫,开始讨饶:“放手!放手!”
“这就认输了?”萧琨五指锁着项弦的手指,强行将他拉过来,项弦说:“不能用真气……你犯规了!快放开!哎呀!哎呀!”
萧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把自己给捏骨折了也能痊愈,当即忍着夹痛,放开少许,项弦吁了口气,萧琨却突然又收紧手指。
“喂喂!”项弦大叫起来,“好痛啊!快放手!真的!很痛!”
萧琨看着项弦被自己捏得大叫,仿佛他越求饶,自己就越兴奋。
项弦意识到求饶是没用的,只得咬牙与他拼了,但使力没多久,又被萧琨捏得大叫。
萧琨一路拖着他回到营地,才把他放开。
项弦简直眼泪都要出来了,不停摆手。
萧琨意识到自己有点越界了,问:“我看看?”
“滚!”项弦面红耳赤。
萧琨看着项弦,只是笑,突然忍不住抬手,抹了下项弦的眼角,项弦才将萧琨推开,自己闪身回了帐篷内睡觉。
萧琨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犹如置身梦中,忽然回神。
天亮以后,夏国境内一片荒芜,比长安更为破落,一望无尽的荒野,天气尚未回暖,贫瘠之地上覆着斑纹般的雪,光秃秃的土山上,连根草也见不到,只有大蓬的荆棘,树木则大多被伐去堆柴烧火。
马车再次开始行进,走上数刻钟,方能看见一两座破败的棚屋。
夏境的官道较宋、辽要崎岖难行,颠簸不平,潮生在车厢内被抖得受不了,出外坐在乌英纵腿上,方稍稍减了震动。
“老爷?”萧琨说。
项弦靠在角落里打盹,眼也不睁,示意他说就是。
“给我做点法宝。
”萧琨说。
项弦:“想要什么?”
萧琨半是试探,半是真心想要,朝项弦提要求,只是想看看他是否心里还在生气,毕竟今天项弦上车后,不像潮生所言,与他“搂搂抱抱”,倚在他怀中睡觉。
萧琨说:“我想要一个可以识别魔气与妖怪,侦察附近法宝动向、所有灵力流动,包括追踪……”
“你在许愿吗?啊?”项弦睁开眼说。
萧琨:“你是沈括的弟子,一定能办到。
”
“换一个,”项弦说,“办不到。
”
萧琨:“那,有什么千里传音的法宝,能让你我分开后依旧联系上对方?”
萧琨朝项弦招手,项弦便靠过去说话,这才是萧琨的主要目的——让项弦倚在他怀里。
这个要求对许多法宝师而言依旧不可企及,在项弦眼里就简单多了。
“应声虫啊,”项弦随口道,“找找罢。
”
“需要什么材料?”萧琨说,“我去弄来。
”
项弦说:“你先替我将朱砂熔成汞罢,拿着。
”
项弦坐起,又递给萧琨一根阿黄的羽毛,萧琨没想到项弦说做就做,摆开马车内的案几,项弦掏出一个银碟,置于案上。
马车进入河西走廊外围后,道路稍平整了些,两人便开始制作法宝。
“你挺喜欢捣鼓这些。
”萧琨看着项弦认真的表情,苍白的阳光从车窗外投入,伴随着寒冷的空气,照在项弦的侧脸上。
项弦:“嗯。
”
他的手指捏着铁锉,低头修一枚小小的石头,将它锋锐的边缘修平整。
萧琨正要想点话来说,项弦抬头看他:“师父说,不要只顾法宝能用,还要做得漂亮。
”
萧琨笑了起来,项弦说:“但我巧劲儿还是不行,没办法。
”
车外,潮生不住回头看,抱着正睡觉的阿黄,生怕萧琨与项弦又不对付。
乌英纵却笑着朝他眨眼,摆摆手示意无妨。
潮生想了想,指指自己与乌英纵,想说“我们不要吵架”。
乌英纵对这哑谜不解,尚未与潮生到如此心意相通的份上,潮生有点不好意思,没有说出口。
乌英纵的表情突然变得忐忑起来,末了,问:“那只鹿……”
潮生想起在长安所见的鹿神,便道:“它好漂亮啊!对吧?”
“嗯。
”乌英纵点头,说,“你认识它么?”
“完全不认识。
”潮生说。
乌英纵:“我总觉得,它一定在哪儿见过你。
”
潮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那天大伙儿都看见了潮生抱着白鹿的景象——一身仙气的潮生,搂着雄鹿的脖颈,鹿首稍低,温顺地与潮生贴在一起,在诸多植物与花朵绽放的仙境中,着实赏心悦目,有种“他们理应是这样”的般配感。
起初乌英纵只是心中赞叹,过后回过味来,心里却隐隐生出少许复杂情愫,再审视自身,不过是头毛发杂乱的猿,与鹿神这等灵兽相较,无论外形还是修为,都犹若云泥之差,是以忍不住在潮生面前提起它,仿佛想听他说出一句“但我与它不熟,也不喜欢它”这样的话。
若潮生告诉他“我还是最喜欢你”,那么乌英纵一定会为他死了也甘心。
“也许你们前世有缘。
”乌英纵想了想,又进一步试探道。
奈何潮生并不懂乌英纵的这点心思,只是笑道:“是吗?可长戈说过,我没有前世。
鹿真的太美了,又温柔又好看。
”
说着又倚在乌英纵的怀里,玩他的手指头。
乌英纵沉默片刻,得不到回应,换了个话题,问潮生:“咱们已经进夏国了,你想不想故乡?”
“嗯?”潮生确实有点想家了,他起初不明白为什么一路过来,旷野中连一棵树也不曾存在。
乌英纵沿途为他解释,居住在河套区域与河西等地的人需要伐木烧火,否则撑不过冬天,于是大部分山都被砍伐得光秃秃的,西北一地降雨极少,不似川蜀俱是茂密森林。
“有一点。
”潮生说。
乌英纵:“记得你人间的爹娘么?”
潮生有点出神,他以为乌英纵所指是昆仑山,没想到所指却是夏国。
“你是夏国的皇子罢,”萧琨在车内说,“潮生?”
“嗯。
”潮生说,“但我已近乎忘光啦,只记得我爹娘。
”
潮生被皮长戈带回昆仑时只有六岁。
潮生答道:“小时候,她常常抱着我,从不把我交给嬷嬷们,她的衣服上绣着一朵小花儿,身上很香,是香粉的味道。
”
“你爹是李乾顺?”项弦在车内问。
“对。
”潮生说。
“狠角色。
”萧琨说。
“唔。
”项弦自然知道萧琨意指,李乾顺在国内打压权臣,巩固夏国皇权,杀得外戚们血流成河。
“想回家?”项弦问,“萧琨不着急的话,咱们可以拐个弯,往银川去。
”
萧琨本来也想问,但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便没有开口。
“不啦,”潮生说,“咱们还是继续赶路罢。
当初我娘生了病,快死了,皮长戈告诉她,我们只有六年的母子之缘,我得回昆仑山了。
作为交换,长戈以句芒大人的树汁,为她续命,保她寿终正寝……”
数人都明白了,当年潮生与母亲不得不分离,想必是相当难过的回忆。
孰料潮生却笑道:“……我娘实在舍不得我,她说,她就算明天就要死了,今夜也绝不会将我送走。
这话我会永远永远地记得。
”
车内车外俱沉默。
此时赶车的那车夫说:“小少爷,人间骨肉之情,就是这般哪。
”
潮生与车夫笑道:“是吧?这会儿想起,我娘真的很爱我。
”
乌英纵问:“后来呢?”
“但我爹做主应承下来。
”潮生说,“他觉得我娘太傻了,就算我不走,她也活不了几天,人一死,不就更见不到我?不如留个念想,来日还有再看一眼的机会。
”
在这沉默里,潮生感慨道:“于是我爹就把我送给了皮长戈,我娘应当也活下来了。
长戈说,我俩的缘分已经尽啦,再去探望她,不是好事,让我别再回银川。
”
乌英纵道:“我也还记得我娘,两百多年了,从未忘过。
”
“她是怎么样的?”潮生说。
“灰色的,”乌英纵说,“胸腹那撮毛很软,小时候我总爱握着玩。
”
乌英纵抓着潮生的头发,在掌心揉搓,笑了起来。
没有金龙的神州大地实在太广阔,离开汴京后已有十余日,道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从前项弦有时会去茶馆中听说书,大多是前朝侠客们的故事。
在说书人的口中,侠客这日在荆州,下一回就到了洛阳,行军月余,光阴荏苒……但到了自己的身上,这等路途便漫长无比,他们在行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