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塞(3/3)
,必须设法度过这漫长的时光。
“萧大人、老爷,今日咱们就到沙洲了,”乌英纵说,“若继续赶路,深夜能到阳关。
是在沙洲停一夜,还是前往阳关,请示下。
”
“且先休整。
”萧琨知道这一路上全在坐马车,实在太乏了。
“阳关,是那个‘西出阳关无故人’么?”潮生问。
“是的。
”项弦说,“离开阳关后,就是西域,进高昌国境内,再前往天山,还得再走六天,咱们先在沙洲补给。
”
虽是如此,却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采购的,在长安接受的百姓馈赠,一路上连吃带散,到现在也没吃完,馒头已硬得如磐石一般,都可系上绳当流星锤了。
鸣沙山下,一泓月牙泉畔灯火如昼,沙洲城内难得地繁华起来,犹如世外桃源一般,满城灯火,更布设了夜市。
总算回到人烟鼎盛之地,潮生欢呼一声,下车活动身体,乌英纵前去投店,项弦与萧琨则去找城中澡堂。
沙洲乃是离开中土,前往西域世界前的最后一站,自汉时起至隋、唐、宋,辽,丝绸之路商贸货物在此间中转,每年为李家王朝收上数以千万计的商税,为党项人把守的咽喉要地,此地有党项卫兵四处巡逻,以确保无人滋事。
虽然元宵已过,房顶却依旧张挂着彩灯,映照夯土建筑,别有一番西域风情。
供商人们沐浴的澡堂内铺着来自大食国的华丽地毯,还摆上茶点供众人歇息。
蒸汽氤氲时,乌英纵赤裸胸膛进来,小声道:“萧大人、老爷,沙洲的所有客栈都住满了。
”
萧琨:“住澡堂罢。
”
项弦一想也行,总比在外宿营好,朝萧琨说:“我去买点材料,制法宝用。
”
“我陪你。
”萧琨沐浴后与项弦出来,两人都十分清爽,身上还带着皂荚的气息。
沙洲的夜晚寒冷,商人们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又有胡姬在市集上载歌载舞。
月牙泉畔,中原、南方与西域的食肆正是热闹时,许多单身汉点一碗酒、一笼蒸羊肉,便坐在食档前看胡姬跳舞,听龟兹人奏乐。
市集上已近收摊时分,项弦说:“买青金石与红宝石,从库拔来的商人兴许就有。
”
萧琨陪他在市集四处闲逛,他对购物毫无兴趣,有一段时日不曾逛过街了。
“看你那满脸无趣的模样,”项弦说,“先去食肆坐着喝酒罢。
”
“想必我又扫兴了,”萧琨说,“我不喜欢逛集。
”
项弦也不太逛,偶尔来了目标也总是很明确,为了买吃的,这会儿看见宝石摊上琳琅满目的石头,一时挑得头昏眼花。
“上一次在银川闲逛,是与撒鸾一起。
”萧琨自然而然地答道。
项弦想起了萧琨的另一个心病,撒鸾失踪后,迄今还未被找到。
“他应当很依赖你,”项弦说,“你是亡国后他唯一的倚仗。
”
萧琨:“不,他很厌烦我,他觉得我做得不够,是个靠不住的人。
”
项弦:“怎么会?”
萧琨突然笑了起来,说:“这话像潮生的语气。
”
“兴许待一起久了。
”项弦也觉好笑,选好了宝石,让萧琨付钱,准备今夜就开始制作他的应声虫。
两人回到食肆上坐下。
“他想让我驾驭龙,释放法力,朝着金营军队喷火,杀光他们。
”萧琨感慨道,“我告诉他,驱魔师不能这么做,纵有再强修为,也不可能去为他屠杀凡人。
但我愿意带兵打仗,愿意保护他,也愿意用我的凡人身份,尽最大努力去守护耶律家。
”
“只是,他觉得这没有什么用罢了。
”萧琨淡淡道。
项弦明白这确实是亡国少主会提出的要求,毕竟萧琨只要愿意,单枪匹马杀进万军之中,取完颜宗望首级不是难事。
但这违反了驱魔师不得干预人间王朝与战争的规训,毕竟杀一个士兵是杀,杀十个也是杀,百人千人,乃至万人十万人……也是杀。
最终必将越陷越深,化身为炼狱修罗,甚至被魔气吞噬。
“我若这么做,”萧琨说,“你就有活儿干了,想必还得提着智慧剑来追杀我,朝我念一番驱魔诀,再大喝一声‘驱魔’,让我魂魄消散。
”
项弦认真地说:“但你没有,你守住了自己的心。
”
萧琨陷入思考,修长指间摆弄着一物。
“那是什么?”项弦注意到萧琨手里多了一件东西。
“没什么。
”萧琨只在方才想起,撒鸾曾经送给他一件礼物,乃是青玉刻的小龙,这些日子里竟是彻底忘了它,于是翻出来看看,确认是否已丢失。
它没有任何灵力留存,不过是街边最简单不过的摆设。
“我看看?”项弦问,“哪个相好的给了你信物?上回我翻你腰囊时还不曾见着,住手!我要翻脸了!”
萧琨想制止他,项弦却不死心。
酒端了上来,萧琨拗不过,只得索性给他。
“撒鸾也有一枚,”萧琨问,“一模一样,能根据这两枚摆设,追踪到他的下落么?”
两人对视。
项弦知道是少主之物后便不再介怀:“这个问题,等我师父转世投胎以后,可以朝他请教。
”
萧琨顿时笑了起来。
项弦道:“老在我这儿许愿!你自己说说,这可能吗?”
项弦自己也觉得好笑,拿起酒碗,彼此对碰,脸上都带着几分红晕,又一同看着食肆前的胡旋舞。
胡姬在鼓点与弦乐间翩翩起舞,惊鸿一瞥,看见坐在天幕下,酒桌前的项弦与萧琨两名剑侠。
项弦浓眉大眼,英气勃发;萧琨则眉清目秀,皮肤雪白,双目犹如浩瀚深海,二人唯有“玉树临风”可堪形容。
胡姬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俊俏的公子哥,当即一个旋转过来,搭着萧琨的脖颈,坐在了他的腿上。
萧琨:“…………”
项弦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那胡姬又自作主张,端起萧琨的酒碗饮下两口,低头作势要以唇相喂,萧琨手忙脚乱地避开,说:“我不……等等!”
项弦笑得趴在桌上,不住拍桌,及至另一名舞姬过来要搂,项弦忙连连摆手,示意可以了。
“公子,快来呀——”舞女们显然看上了他俩,做生意无非挣钱,既都是买卖,何不挑好看的?以萧琨那皮相,竟有五六人上前簇拥着。
项弦示意萧琨付钱,付了即可脱身,萧琨忙不迭地掏钱,领舞那胡姬却不想白拿银两,拉着他,要一同跳舞。
项弦快笑倒了,说:“我兄弟他不会,当心踩着你们!”
萧琨见盛情难却,只得说:“跳罢跳罢,只跳一曲。
”
话音落,项弦愣住了!
萧琨只求脱身,一把解囊了十余两银子,乐师与舞姬们大喜,登时管弦齐奏,竖箜篌与笙同响,侯提鼓催得如暴雨般,又有人开始唱歌,乃是鲁拜集中一首歌,虽不明其意,但雄浑歌声一起,顿有大漠茫茫,风烟万里之境界。
萧琨在众女簇拥之下,与那领舞胡姬错身起舞,所踏舞步,竟是极其标准的胡旋!西域男子跳胡旋舞,已颇具气概。
萧琨一身武服,双腿修长,起舞步时袍襟旋转,时旋时止,又是习武之人,有自然而然的武学动作,疾停时一身气势随之收敛自如。
外加他难为情,不愿太张扬,只背着双手随胡姬踏步,反而更显得闲庭信步,收放自如,引得众人大声喝彩。
项弦瞳中映着月牙泉畔繁灯下,萧琨的身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琨却不时看项弦,仿佛觉得让他惊讶了一番,相当有趣。
一曲毕,萧琨道:“不跳了,今夜到此为止。
”
话音落,他飞快地从人群里抽身出来,在众多喝彩中主动去搭项弦的肩,两人遁入黑夜。
“你居然会跳胡旋?!”项弦简直难以置信。
“师父教的,许多年了,所幸没有忘。
”萧琨抹了把脸,略有酒意,以他平日脾性,决计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朝项弦展示。
项弦把萧琨从头打量到脚,萧琨脸上发红,却笑道:“想学?我可以教你。
”
项弦二话不说,学着萧琨的动作,与他错身而过。
“你这是想绊摔我,”萧琨说,“慢点!太莽了。
”
萧琨侧过身,一手反手,搭在项弦的后腰上,项弦道:“太容易踩着脚。
”
“错步是这般,要有默契。
”萧琨在星光下,月牙泉畔的沙漠中,没有乐曲,踏着节拍教项弦起舞,解释道,“这是俄默的鲁拜集中的一首:无从来处无穷尽,来如流水归穹宙,无从去处无所终,我将逝去如狂风。
”
“来如流水,去如风,不知何处去,何所终……”萧琨的声音在星夜中响起。
“很美。
”项弦被萧琨牵着,渐渐适应了慢胡旋的舞步。
萧琨忽觉不自在,顺势放开了项弦的手。
“师父曾经在深夜里,就喜欢唱这首曲子。
”萧琨说,“小时候我常常看她独自跳胡旋,她有时还会教我,让我陪她跳一段,就这么学会了,不难。
”
“我怎么记得乐晚霜是汉人?”项弦问。
萧琨:“我不知道,兴许她有一个喜欢却无法在一起的西域爱人罢?”
项弦又试着错步,认真地学习胡旋,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站住,”那是党项的数名卫兵与一名队长,“你们是什么人?”
萧琨与项弦同时转头,注意到了他们。
项弦示意萧琨,他来解决。
借着星光,那队长以马鞭指向萧琨,说:“注意你们很久了,你!跟我走一趟!”
萧琨没有说话,项弦打量众人,问:“什么事?想抓人也得有王法罢!抑或你们想在此地打一场?”
萧琨:“我们来自大宋开封,只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
以他俩的身手,要脱身实在再简单不过,但总不能对凡人喊打喊杀,萧琨仍希望和平解决,毕竟今夜还要在沙洲住宿。
“误会?”队长喝道,“你杀了人!通缉令已发到大夏全国……”
“不可能!”项弦想也不想就道,“他怎么会杀人?你们认错人了!”
项弦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队长展开画像,说:“这是不是你!自己说!小伙子!我们不搞连坐!不要讲什么江湖义气强出头!”
项弦正要说“滚”的时候,萧琨却拨了下他的肩,示意他没关系。
“是我,”萧琨说,“我确实杀了人。
”
项弦:“哦,那……你怎么不说?”
萧琨:“我带着撒鸾逃往银川时,在城外杀了数名追缉我俩的金国刺客。
”
“嗯,知道了。
”项弦说。
于是项弦朝队长道:“他确实杀过人,怎么?便是被杀的该死罢了。
”
萧琨:“……”
下一刻,党项卫兵齐齐挽弓搭箭,两人同时充满默契,做了同一套动作——后仰,错步,以方才的胡旋舞步转身,“嗖”一声跑得没影了。
他们跑上了鸣沙山,半路上萧琨还险些摔了一跤,项弦发出大笑,把他拉起来,两人牵着手,侧身,沿着后山一望无际的沙坡滑了下去,带起星光下的滚滚沙尘,甩开了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