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追兵(3/3)
流民们歇息,自己只保留正殿与两处偏殿办公居住。
客栈内更是挤满了人,许多商人来到水池畔直接饮水,内里喧哗吵闹。
项弦在数年前保护过燕地宋人逃荒,知道如此大规模的流民进城后将是怎生光景,当即火速收拾停当,坐着喝茶。
一段时间的混乱后,众人总算安顿了下来。
斛律光说:“王陛下请咱们挪到宫里去。
”
“明天再说。
”项弦喝着茶说。
老板带着一大群孩子过来,表情十分为难,正要开口时,萧琨便知其意,说:“没地方住?”
“是,萧大人。
”老板知道萧琨这伙人是毕拉格的贵客,更保护了沿途十数万计的百姓,正犹豫时,萧琨便道:“将咱们的房间腾出来罢。
”
项弦朝乌英纵点头,乌英纵便去腾出房,供回鹘与莎车人的这批孩童居住,他们的父母便露宿在客栈后的巷口处,只轮流派人进来照看。
“天亮后再去王宫,”项弦说,“凡事吃饱了再说,现在毕拉格定忙得什么都顾不上。
”
萧琨:“咱们也得仔细理一理思绪,靠毕拉格与黎尔满手下军队,就怕不是刘先生的对手。
”
老板上了十笼羊肉烧卖、一大盆撒满香料的炒菜,端上奶茶与烤馕。
项弦先是狼吞虎咽,垫了肚子,才开始喝奶茶,改成慢慢地吃。
众人边吃边铺开地图,萧琨问:“高昌驻军有多少?”
“两万,”斛律光答道,“但全是精兵,别担心,萧大人。
”
这不是什么军事机密,斛律光在高昌王手下当差已久,相当熟悉城中布置。
萧琨点了点头,项弦说:“现在只不知道魔人还有几个,若只有刘先生一个,咱们联手收拾他,又有潮生掠阵,想来不是难事。
”
潮生这一路上也观察了很久魔人:“这伙魔人都算不上太厉害,怕就怕一起上,还有那个穆天子,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如果禹州在就好了。
”
乌英纵:“禹州是谁?”
“一条龙,”潮生答道,“很强的!”
乌英纵点了点头,潮生说:“你也很强,但你可千万别再把自己弄受伤了。
”
项弦笑道:“老乌有时想不开,就容易钻死胡同,潮生,你多担待着些。
”
“唔。
”萧琨思考着,项弦以筷子喂了他一枚烧卖,塞进他嘴里。
高昌的羊肉烧卖以小羊羔肉制就,味美多汁,拌入沙葱与胡萝卜,嫩而不膻,连着吃了五六天干粮后,一口羊肉烧麦下肚,当真令萧琨的精气神全回来了。
“咱们必须调整战术,”萧琨说,“集合咱俩的力量,不管他们来几个,解决一个是一个。
”
魔人们虽然嚣张,但经过几个回合的彼此试探后,萧琨已大概估出了对方的战斗力,单打独斗,实力算得上相当,他与项弦若各自全力以赴,则略胜一筹。
他在封禅台上与燕燕交手便证明了这点,而在开封,秦先生出现之时,项弦出智慧剑,威力全开,能将敌人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在克孜尔峡谷中,两名魔人同时出现,又占尽了天时地利,还有来自魔王穆天子的预判,让他们吃了个大亏,而后刘先生抢先囚禁了项弦,作为人质,他们才打得如此艰难。
“解决一个是一个,”项弦非常同意萧琨的战术,说,“每少掉一个,敌人的实力就会弱掉几分,咱们的麻烦也随之减轻。
”
萧琨认为自己与项弦,只要配合得当,倚仗智慧剑,在高昌城外除掉刘先生,想必不是问题。
至于斛律光身上时灵时不灵的心灯,以及潮生的山河社稷图,都不能太指望。
现在关键在于,魔族对此战已志在必得,参战方不是只有刘先生,届时赢先生、燕燕都会出现,只不知道是否还有增援,万一穆天子养好伤,卷土重来,魔王带着魔将同时出手,局面将相当麻烦。
“他们会沿着这条路过来,”乌英纵指向天山东岭,说,“根据阿黄的消息,再快也要明天夜晚才能抵达。
”
潮生吃饱了,拍拍肚子,十分满意,起身道:“我再去给沿途逃难的百姓们看看。
”
“去罢,”萧琨说,“注意你自己的法力,明晚也许还有大战。
”
项弦:“早点回来。
老乌?”
乌英纵正起身,项弦却道:“你是不是对我将你送人这事儿,有什么意见,一直在腹诽?”
乌英纵马上道:“没有的事!老爷!”
项弦又示意他过来,亲热地搂住乌英纵脖颈,随手揉了他几下,说:“咱俩是好兄弟,自然希望你快快活活,是不是?”
乌英纵刹那脸红了,阿黄在旁说:“他听不懂。
”
项弦又揉了他头脸几下,仿佛在暗示他什么,便推开他,说:“快去罢,好好想想。
”
乌英纵起身,快步去找潮生,项弦很快便又拧起眉头。
斛律光倚在餐席一侧的柱旁,闭着眼打瞌睡,一路上他实在太累了,中间还往返高昌送信。
萧琨望向斛律光,项弦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摇摇头,意思是:在这场战争里,我们还不能指望心灯的协助。
“这小子睫毛挺长。
”萧琨注意到斛律光的睡容。
“西域人都这样,”项弦道,“一代代传下来,天生的,睫毛长能抵御风沙。
”
“你的也长。
”萧琨道。
“长么?”项弦以拇指触碰自己的眼睫毛,眨了几下眼,朝萧琨使了个暧昧的眼色。
萧琨心中一动,继而笑了起来。
此时客栈外来了访客,乃是高昌王的宰相埃隆带着大维齐尔黎尔满的商贸主管格木温。
埃隆拄着拐杖:“王陛下与大维齐尔正在宫中,请萧大人、项大人移步。
”
萧琨正要开口答应,项弦却难得地抢了他的话头。
“没空掺和他们的破事儿,”项弦答道,“明天再说。
”
“两位已经说开了,”格木温说,“绝不会再有争吵。
”
“我们累了,”项弦道,“这一路上,我们俩中原人,替你们高昌救了多少人?使唤牛马也不是这么使唤的,好歹也让人歇会儿。
”
听到这话时,萧琨不由得对项弦十分佩服。
埃隆:“事起突然,王陛下尚不知这支‘魃军’究竟是什么来历。
”
格木温道:“宫内已为两位准备了沐浴、歇息的场所……”
“斛律光,”项弦随手摇醒了他,说,“你陪两位大人回宫一趟,把经过详细禀报,不必有任何隐瞒,王陛下有什么说的,再带话回来。
”
“啊?”斛律光虽然还很困倦,被派了活儿却毫无怨言,起身道,“好,我这就去。
”
埃隆很有眼色,说道:“那么,王陛下在宫中恭候二位。
敌人正朝高昌赶来,势态危急,请千万不要拖久了。
”
“再说罢。
”项弦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
埃隆便与格木温又走了。
项弦:“不能顺着毕拉格的意图,否则高昌定会派咱们出战,没完没了地折腾咱俩,凭什么?”
萧琨:“打住,我听懂了。
”
萧琨性情刚直,但凡是他闯的祸就会认错,他始终觉得此事归根到底,因战死尸鬼一族的疏忽而起,被刘先生抢到先手,生父景翩歌更遭算计,方有今日之祸,解决黑潮东进,是他们的责任。
项弦却在大宋混官场混得久了,轻轻一招推手,就将责任推了回去,这是发生在高昌境内的变故,究其根源,黎尔满也脱不了干系,毕拉格必须先设法解决自己国境内的问题,不能全靠他俩。
“高昌王算得上英主,从开内城这件事上,我敬佩他,”项弦说,“换作在开封,官家不一定有这魄力。
”
“在大辽也不会。
”萧琨喝过奶茶,说,“我去看看孩子们。
”
项弦注视萧琨的背影,想起初识以后,乌英纵曾经查过萧琨的身世与为人,当初他在辽国资助了不少孤儿,只不知在故国破灭后的现在,那些孩子都去了何处?现在的萧琨,又是如何一番心情?
他听见萧琨进入客栈房间后,孩子们的欢笑声与讨论声,这些小孩儿尚不知离乡背井意味着什么,亦没有父母们对何日能回到故乡的忧虑,兴许还觉得逃亡之路有趣极了。
项弦取来托盘,装上不少吃的端进去给他们,只见萧琨坐在地上一侧,几个小孩儿在玩他的佩刀,被他按住,不让出鞘,又有小孩儿趴在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亲热地在他耳畔说着什么。
项弦见状笑了起来,萧琨便朝孩子们说:“他来了,我得走了,你们早点睡。
”
“别啊——”不少小孩儿大喊起来,不愿意萧琨这么快离开,好不容易有人来陪他们玩一会儿。
项弦虽不知自己进来前萧琨在说什么话,但多半与他有关,便道:“他会变戏法,让他变个戏法与你们看。
”
萧琨被缠得没法走,项弦却又出去了,让店家收了案几,换上葡萄酒,独自坐着喝酒。
一刻钟后,萧琨终于出来,关上门,严肃地说:“必须睡了,已经很晚了,别再说话。
”
三更时分,客栈内渐渐地安静下来,又余下萧琨与项弦二人对坐,就像曾经的许多个夜里,心境却随着对彼此的进一步了解,渐渐变得不再一样了。
“七年前,我在上京也资助过不少孩子,”萧琨说,“让他们唤‘大哥哥’,都不愿意,偏要唤我‘爹’。
”
萧琨至今仍不太习惯宋人习惯的“哥哥”称呼,这么叫着太亲热了。
“师父生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项弦低头,以炭笔在一张发黄的纸上写写画画,绘出一把长兵器,“命中注定,会遇见许多人、许多事。
只要缔结了缘分与因果,就终有一天将再相见。
”
萧琨听出项弦的安慰之意,希望他对国破城亡宽心些,便点了点头。
“在做什么?”萧琨问。
项弦:“上回潮生说,他想给老乌打造一把兵器。
”
萧琨看了一会儿,改了话题,说:“我有时总忍不住在想,若咱们拿到了宿命之轮,会用来做什么?”
项弦抬头,认真地看了萧琨一会儿,欲言又止。
萧琨:“设若你得到了这件传说中的宝物,你会弥补什么遗憾?”
项弦眉头深锁,想了很久才说:“我没有遗憾。
”
萧琨蓦然静了。
项弦笑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但我知道你有遗憾。
”
“父亲告诉我此事以后,我想了许多,我有太多的私心与执念,若让我得到它,也许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发动它。
”萧琨出神道,“也许正因如此,心灯才拒绝了我罢。
”
“你希望时间回到上京城破前么?那咱俩就不会认识了。
”项弦说。
萧琨:“这不是理由,我一样能来找你,重新与你相识。
何况你我就算把前事都忘光了,以咱俩的性格,依旧会处成……处成……好兄弟。
”
说到最后,萧琨颇有点难为情,但偶尔说出内心所想,也并无不可,毕竟经历克孜尔河谷与地渊神宫那场大战后,他们间的关系只有“同生共死”可形容。
项弦:“倒不因为这点,恕我直言,兄弟,国家破灭,乃是无法更改的天命。
国之命系于千千万万人之身,较之一个人的一生,更难以扭转。
”
“那么力图挽救大宋又怎么说?”萧琨问。
“还没有发生呢。
”项弦答道。
萧琨:“兴许已发生过?”
项弦蓦然静了,思考了片刻。
“你看,其实你也有执念。
”萧琨说。
“我只是见不得开封两百多万人,死在战火之中。
”项弦说。
萧琨轻描淡写道:“对我而言也是一般。
”
乌英纵抱着熟睡的潮生回往客栈,他们便停下讨论,项弦挪去与萧琨在案后并肩同睡,客栈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