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白鹿(1/3)
“潮生?”项弦摇醒了潮生,说,“我看见上回的鹿了!”
“什么?”潮生睡眼惺忪,从白猿身前起来。
“你们怎么身上全湿了?”斛律光问。
“我们……”萧琨被扯得衣衫凌乱,与项弦半身湿透,实在无法回答,幸而项弦快速答道:“鹿!潮生!鹿!”
潮生一脸茫然,已彻底忘了在长安碰上白鹿与黑翼大鹏之事,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说:“啊!它在哪儿?”
一行人火速收拾,出了营地。
乌英纵对照地图,说:“朝这个方向,前头就是昆仑山的腹地。
”
“阿黄,你去前头看看。
”项弦说。
他们加快速度,沿着朝圣之路翻越山头。
正午时分凛冽寒风更甚,无数寒雾与厚重的云层滔滔不绝,滚越山岭倾下,云层中仿佛又有雷电交鸣大作。
及至朝圣之路的最后一段,云雾蓦然退开,现出山中盆地的一处世外桃源。
“到了!”斛律光说,“我先下去。
”
这段路非常陡峭,犹如天梯般,而在盆地深处,竟有一村落,想必就是地图上的避世之村。
此地建立于八百余年前,羌语名唤“普朗”,意为鸟儿栖息之地。
斛律光快速滑下天梯,来到村镇外围,举目眺望之下,只见村外空地上围着不少人,于是他快步过去,喊了声,本地人便纷纷朝他望来。
“外乡人?”有人道,“外乡人怎么来了这儿?”
此处所居住的,乃是羌族古老的一个分支,使用古羌语,斛律光虽听懂了,却没有回答。
他慢慢地靠近空地,只见阿黄停在树枝上,而空地中躺着一只受伤的雪白雄鹿,它的身躯正散发出淡淡的、洁白的光。
那只雄鹿实在太美了,哪怕侧躺于地,其胸膛、鹿腿仍呈现出优雅的流线,而鹿角则犹如繁花,绽放出无数生命蓬勃的枝条。
它与斛律光对视。
斛律光一时忘了自己的同伴们,缓慢走向雄鹿,发现它的胸腹部受了重伤,淌出鲜红色的血液。
“你是谁?”雄鹿竟能口吐人言。
“我……”斛律光马上道,“我的同伴们正在过来……过来救你!”
斛律光虽不知白鹿的传说,却已习惯了与项弦、萧琨同行时所发生的一系列怪事,猜测它也是妖族的一员。
白鹿胸腹不停地淌血,斛律光马上解了上衣,手忙脚乱地按在雄鹿伤口上,尝试为它止血。
在这慌乱之中,斛律光手中隐隐焕发出心灯的光,浸润了雄鹿的伤。
雄鹿没有再说话,望向远方天梯,一只白猿载着潮生,加快速度跃下天梯,朝它奔来。
“是你!”潮生震惊了,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地再见到它。
雄鹿显得很疲惫,潮生快步来到它的身边,把手按在它被击穿的腹部上,闭上双眼,喃喃念诵咒文。
血液被止住,伤口愈合,斛律光在旁说道:“潮生什么伤都能治,只要没死,都能救活,放心罢。
”
白鹿沉默,又望向随后前来的项弦与萧琨。
片刻后,它已能站起。
“能聊几句么?”项弦问,“上回还来不及好好说几句话。
”
村镇上的住民们远远退开,见他们仿佛相识,又有满身仙气的白猿与雄鹿,想必与昆仑的仙人们有关,此地传说流传甚多,住民们倒是不如何大惊小怪,还有人出来,朝他们跪拜。
“我在太行山顶,截住了黑翼大鹏,”雄鹿淡淡道,“终于将它击溃了。
”
萧琨与项弦同时震惊。
“你也受了很重的伤,”潮生略担忧道,“外伤虽然愈合,但你元气耗损,还得用药,千万不要再乱跑了。
”
“谢谢。
”雄鹿说。
“需要什么药?”乌英纵问,“寻常的药材起效么?”
潮生摇摇头,说:“得回白玉宫,那儿有。
”
雄鹿又朝潮生说:“上次在大明宫中,受你援手,与黑翼大鹏玉石俱焚一战后,我便想起了昆仑,兴许还有一线生机,是以从祁连山奔赴至此地求救。
”
潮生明白了,摸摸雄鹿的头,抱着它的脖颈,安慰道:“没事了。
”
项弦与萧琨交换眼神,不知这只仙鹿与黑翼大鹏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不惜追过神州千里的遥远大地,也要杀了它。
“怎么办到的?”萧琨却问道。
“我射中了它的魔核。
”雄鹿依旧是那平静的语气,解释道,“过后再慢慢地与你们细说罢。
”
听到这话时,萧琨便知这次白鹿不会打个照面就走,也许还将是他们未来的一名极大助力,便吩咐道:“老乌,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
”
时近午后,玉珠峰上所笼罩的云层已依稀可见,乌英纵在村中找到了借住之地,较之一路上风餐露宿,总算有了个安稳地方。
项弦与萧琨在民房中歇息,围在房中的火炉前,喝着热奶茶,附近住民又送来了糌粑等物。
阿黄则召唤起飞鸟,让它们前往白玉宫报信。
玉珠道的朝圣之路近乎走到终点,若宫中无人接引,明日他们就要寻路攀上山顶了。
“白鹿与苍狼是北地掌管梦境的神,”项弦说,“一定知道有关天魔复生的许多内情。
”
萧琨答道:“你觉得它会协助咱们么?”
项弦:“天魔转生的劫难,是全天底下的大事。
”
正说话时,一名比潮生稍高的少年郎走进房内,项弦与萧琨对视,继而一起望向他。
“能走么?”斛律光仍不放心,在侧旁扶着他。
“嗯。
”另一个声音道,“潮生呢?”
“他与管家去买食物了。
请坐。
”萧琨马上腾出了位置,请来客坐下。
那少年皮肤雪白,一头短发,双目乃是碧绿色,看起来只比潮生大了些许,表情带着刚睡醒般的无神与焦灼感,头发乱糟糟的,犹如被欺负了般带着一脸不满。
这人令项弦不禁想起以前在故乡听过的一个说法,叫“全天下的人都欠他钱”,面前这厮给他的感觉,就是极其标准而确切的,长着一张“全天下人欠了他钱”的脸。
虽然这人俊秀貌美,但他身上带着一股野性,作猎人打扮,看上去就很欠揍。
确切地说,英俊得欠揍,与潮生那生机蓬勃、斛律光的异域风情完全不同。
“我叫牧青山,”青年懒懒道,“唤我作青山就行。
先前在大明宫,与今日的两次救我性命,谢了。
”
说着,牧青山就连道谢也十分不乐意,朝萧琨与项弦不情不愿地行礼,以一手覆额前,再放开,也朝斛律光做了个相似的手势。
“我没有救你,”斛律光澄清道,“不用谢我。
”
萧琨凝视牧青山,半晌不语。
“喂!”项弦以手肘动了动他。
萧琨蓦然回神,说:“咱们从前见过?”
牧青山的眼神是飘忽的,仿佛没人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哪怕坐在他们对面,精神亦十分不集中,根本看不出是否在听他们说话,也不回答。
“没有罢。
”牧青山答道。
项弦端详牧青山片刻,说:“你居然不姓陆。
”
“什么规矩,鹿的化身就要姓陆?”牧青山皱眉答道。
项弦:“你多大了?”
“二十。
”牧青山说。
“他比潮生大几岁,”项弦朝萧琨说,“但看模样他俩差不了多少。
”
牧青山确实一脸稚气,较之温柔开朗的潮生,牧青山更有种一脸厌世的少年感。
这种少年郎,项弦在越地见得多了,平时带着把剑,厌天厌地,什么都烦,对自我都显得厌烦,随时一副想跳江或是抹脖子的表情。
牧青山若换上汴京贵公子的衣装,便是名充满厌世感的纨绔子弟,这种人平日里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吃过见过,对活着也没什么念想,是以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
“你红尘家中,一定非富即贵。
”项弦点评道。
“错。
”牧青山冷淡地说,“我出生在关外一个不起眼的小户人家,父母还都死了。
”
萧琨简直不想听项弦的插科打诨,每次重要时候,他尽在东拉西扯。
“哪一位是大驱魔师?”牧青山掏掏耳朵,问道。
萧琨答道:“我。
但上一次我们与你分别,在克孜尔之行中,我没能得到心灯,想必是天意。
”
牧青山一脸无聊,又望向身边的斛律光。
斛律光迟疑不语,萧琨说:“是的,斛律兄弟得到了心灯。
”
牧青山抬起手,放在了斛律光的额前,发出微光,再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潮生回来了,看见牧青山的人形态,笑道:“哇!你……”
牧青山答道:“长得很好看,嗯,我也觉得。
”
“呃。
”潮生意识到自己有点热情,他必须很小心乌英纵的反应,于是先观察乌英纵脸色。
乌英纵经历了上次的事,倒是对牧青山没有太多敌意,打量过牧青山一轮,注意力便又回到潮生身上,服侍他坐下,为他准备奶茶。
“我可以为他看看伤势么?”潮生问乌英纵。
“当然。
”乌英纵脸红了,毕竟大伙儿都在场,潮生这么一问,无异于告诉了众人,他是个醋坛子。
牧青山不解道:“你为什么要问他?”
潮生:“因为他会吃醋。
”
项弦登时爆笑:“你从哪儿学的这词?”
乌英纵面红耳赤:“我没有,我不吃醋。
”
乌英纵低着头,给众人上茶,斛律光忙接手道:“我来,我来!”这下乌英纵更尴尬了,两手不知道往哪儿搁,只得放在膝前。
潮生笑吟吟地在乌英纵大手手背上摸了几下,才去察看牧青山伤势。
萧琨与项弦实在忍不住,瞥向乌英纵,一时间大伙儿都尴尬得不行。
很快,确认牧青山已基本伤愈后,潮生就回到了乌英纵身畔。
室内安静了,唯独火盆中柴炭发出轻微声响。
牧青山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细说,就是懒得开口,对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最后项弦道:“上次分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就没什么想告诉我们的?”
“懒得说了。
”牧青山显然很不耐烦,外加那张厌世脸,与潮生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比,说,“算了,总得交代,你们自己看罢。
”
说毕,牧青山抬手,在身前横抹而过,陌生景象顿时扑面而来,所有人被同时拉进了一个宏大的梦境中!
潮生:“这是哪儿?你的梦吗?”
“嗯,我的故乡,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牧青山的声音随着天地间辽阔之景展开,连绵的阴山高耸入云,大地上满是牧场,河流横过。
进入梦境后,牧青山的声音稍稍变得正常:“族中曾有古老的预言与传说,诸星交汇的暗夜中,西去的白鹿将回到中原,在羌人部落内再次转生。
”
过往的记忆犹如画卷展开,草场上是一名孩童,裹着布袍,手中持牧羊节杖。
“所以你继承了白鹿之力吗?”潮生环顾天穹与广袤的草场,有着“天似穹庐,笼罩四野”的真实感受。
“对。
”牧青山的声音在梦境中答道,“苍狼与白鹿,是守护海拉尔的神明,我们的转生不像昆仑,没有晖轮,无法保留前世的七情六欲,换句话说,每一代白鹿,都是新的白鹿。
“作为白鹿诞生以后,关于神州大地的古老知识,将在我的血脉中逐渐苏醒,我得知了有关天魔、魔种,以及如何运用自己梦境之力的技巧……”
“但很快,”牧青山说,“‘魔’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而故乡的浩劫,亦随之到来……”
景象陡然变了,敕勒川下的村庄陷入火海,黑翼大鹏呼啸而过。
牧青山在梦境中现身,牵着潮生的手,穿过炼狱般的村落。
潮生万万未料会突然出现这等景象,无数凡人在火海中挣扎,而焦黑的尸体在村落外翻滚,坠入河中。
“那年以我的力量,”牧青山再以手掌一抹,梦境尽数消失,“难以与黑翼大鹏为敌。
”
萧琨:“后来呢?”
牧青山:“苍狼来了。
”
所有人:“什么?”
牧青山实在很不耐烦,略大了点声:“苍狼找到被毁去的村庄,救走了我。
”
离开梦境后,牧青山那梦游一般的表情又出现了。
项弦欲言又止,显然想问苍狼在何处,奈何还找不到与牧青山对话的合适方法,只得先不多问。
斛律光好奇道:“苍狼是妖怪吗?”
牧青山稍耐心少许,答道:“是。
但本代的苍狼,与历代都有所不同,苍狼与鞑靼部落同居同行,当了鞑靼人的守护神。
它守护鞑靼,帮助他们征战。
”
“匈奴、突厥、契丹、鞑靼四族,”萧琨朝项弦解释道,“都曾奉狼为神。
”
项弦点头不语。
“我不喜欢进行无谓的杀戮,没有帮着苍狼打仗。
”牧青山一脸无聊地说,“不久后我走了,四处找黑翼大鹏的下落,最后打败了它。
”
萧琨点了点头,大致拼凑起了事情的经过——牧青山几次已找到黑翼大鹏,却都功亏一篑。
最后他成功了,魔族的魔核犹如妖族的内丹,一旦被击碎,须得经年累月才能重修,不会再出来祸害苍生了。
“黑翼大鹏鸟与魔王又是什么关系?”项弦眉头深锁,问。
“不知道,”牧青山答道,“当坐骑罢,我猜的。
”
“啊?”潮生道,“谁当谁的坐骑?”
牧青山一脸无奈,说:“当然是黑翼大鹏当魔王的坐骑,难不成它还想骑魔王么?”
“嗯。
”项弦想了想,说,“但以黑翼大鹏本性,它不会允许穆天子凌驾于它之上,于是被魔气侵染以后,它四处逃窜,及至在长安地底……”
“对。
”牧青山说,“能别再车轱辘般地说这件事了么?”
至此,大伙儿已完全理清头绪。
潮生:“你居然能抵挡黑翼大鹏的吞噬,真厉害!”
牧青山想了想,从脖子处扯出暗色红绳,上面系着一枚古钱。
“因为我爹娘留给我的遗物上,”牧青山说,“寄托了死去亲人的思念,也正因如此,我始终没有在仇恨的驱使下入魔。
”
众人点头。
潮生:“最后你击败了它,为故乡的人报了仇。
”
“也许罢。
”牧青山说,“它想必找了个地方自己安静地去死了,内丹破碎,它无法再吸纳天地间的戾气,只会慢慢散去所有修为。
”
“你怎么不一箭彻底除掉它?”项弦说。
“完全打爆它的内丹,”牧青山说,“它积攒了几百年的戾气会全部释放出来,天地脉难以承受,就怕引发更多的变数。
让它这么死去,缓慢释出戾气更平稳,何况我当时也没力气了。
”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片刻后,萧琨开口道:“我们现在的情况是,有智慧剑在手,又找到了心灯,目标要净化天魔,寻找他的下落。
”
“我不关心你们要做什么。
”牧青山依旧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虽然睁着眼,目光却是涣散的,令人总忍不住怀疑,他有没有在听。
萧琨吃过许多闭门羹,丝毫不介意,又道:“说来惭愧。
当下仍一头雾水,只找到了些许线索。
”
萧琨将他们一路上发生的事,朝牧青山详细解释,所有人都怀疑地看着牧青山,怀疑他是不是睁眼睡着了。
幸而细微的动作提醒了他们,牧青山在听,没有睡着,因为他喝水了,而且只喝清水,不碰肉类与奶茶。
“我想,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萧琨说,“都是击败魔王,避免他转生为天魔。
”
牧青山没有回答,项弦知道萧琨起了招揽之心,无论白鹿实力如何,他能净化黑翼大鹏,想必非常强悍,多一名伙伴入队,之后的战斗中就有了生力军。
“你对穆天子与天魔,知道多少?”项弦又问,他生怕牧青山过不得一会儿,又走了,必须先问清楚情报。
牧青山只是“唔”了一声。
萧琨正寻思要如何与牧青山套套近乎,顺着他的脾气说话,以招揽这名高手。
牧青山在安静了一会儿后主动答:“我不知道,我所知所闻,无非来自转生时,前世留给我的一些知识,我甚至不识字,也不知红尘中人情世故。
”
项弦完全未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牧青山揉揉鼻子,说:“我从小到大,以放羊为生,故乡被烧毁后,唯一的念想就是找到黑翼大鹏,为家人复仇,如今已结束了。
我以为自己得与它同归于尽,才飞来昆仑,一半是碰运气,另一半念头,只想找个不受打扰的、可以好好死去的地方。
”
萧琨道:“没有结束,青山。
穆天子仍在,若不彻底除掉他,不知又有多少村落会遭遇你故乡的命运。
”
牧青山注视杯中清水,一脸烦躁地出了口气。
潮生说:“我们正要回往白玉宫,你愿意与我们同行么?”
“我知道你,”牧青山难得地正眼看潮生,说,“西夏的皇子李潮生,昆仑仙实在凡间托生为人,你是第二枚句芒的仙实。
”
所有人带着疑虑,望向潮生。
潮生想了想,解释道:“是的,我是句芒大人的第二个孩子,它曾经结出另一枚果实呢。
”
“但那枚果实被偷走了!”项弦想起他们讨论过的重要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