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白鹿(2/3)
“是的。
”潮生带着遗憾,说,“然后句芒大人又孕育出了新的果实,就是我啦。
”
萧琨起身道:“诸多疑问,到了昆仑,想必都能得到解释,大伙儿先休息罢。
”
项弦以眼神示意潮生,暗示他留下牧青山,这次潮生懂了,拉着牧青山的手,问:“陪我回家一趟可以吗?”
斛律光会意,说:“兄弟,你也没地方去,不是么?”
“好罢。
”牧青山答应了。
黄昏时分,普朗村内起了薄薄的一层雾,灰蓝色的暗淡天空犹如触手可及,石块垒砌起的民居外,融化的雪水顺着溪流淌过,黑棕色山野之间的草只有稀稀拉拉的一层,黑岩裸露于地面,数十间民居上炊烟袅袅升起。
项弦来到溪畔,望向远方的昆仑。
一枚小石子飞来,项弦敏捷侧身,伸指挟住。
萧琨沿溪跃过,到得村落的水塘一侧,躬身拉开弓箭步,项弦不明所以,随着萧琨一记潇洒漂亮的动作,一枚石子在静止的水塘表面弹跳,带起彗星般的尾纹,朝项弦飞来。
项弦笑了起来,与萧琨相对,开始用石子打水漂,紧接着萧琨又扣住一把石子,喝道:“去!”
“哗啦”一声天女散花,犹如千万繁花在水面绽放,映着水中暮色繁星,项弦当即喝彩。
“怎么练出来这一手?!”项弦难以置信。
“生来就会。
”萧琨谦虚道。
两人对站了一会儿,萧琨又问:“怎么了?看你似乎愁眉不展。
”
项弦忙示意无妨,萧琨沿水塘畔朝他走来,问:“有心事?”
项弦的心事向来写在脸上,今日听闻牧青山所言,又亲眼看见了梦境,令他忽然想到了许多事,尤其昨夜那个与萧琨相拥、热烈纠缠、亲吻甚至更进一步的梦,导致他隐隐约约,产生了某个诡异的念头。
独自出来,为的是整理思绪,没想到萧琨也跟着出外,现在项弦脑海中全是两人抱在一起,亲吻纠缠的景象。
“我在想倏忽的预言。
”项弦竟是有点不敢直视萧琨双目。
“明天,也许就会有答案。
”萧琨来到他的身畔,一同望向天际,那里有着浓重的云层,“要下雪了,回去罢。
”
是夜,六人在民居中借宿,村民为他们提供了两张窄榻。
萧琨与项弦睡在地上,潮生则依旧与乌英纵同榻而眠,牧青山则被安排给了斛律光,他二人身材相仿,挤在一张榻上。
天蒙蒙亮时,项弦又听见牧青山出房一趟,片刻后再回来,低声与斛律光说话。
“喏,还你衣服。
”
斛律光:“你冷么?冷就穿着。
”
牧青山将带着血的上衣洗干净,交还予斛律光,扔在了他的头上。
清晨时分,他们带上普朗村提供的补给,走上玉珠古道的最后一段,也是最艰难的天梯之路,这段路无法再骑马,只能步行。
潮生也是第一次徒步登山,诸人各自持手杖,在狂风呼啸的峭壁上一个接一个行走。
“昆仑啊,”项弦抬头道,“白玉宫是师父曾经想过拜谒的地方。
”
萧琨:“你完成了他的愿望。
”
萧琨与项弦在崎岖山道一路前行,最狭之道,甚至不容一脚踏足,必须以背脊贴着陡峭崖壁,小心挪动,稍有不慎就要坠落万丈深渊。
“你的鸟儿朋友们呢?”项弦朝阿黄问。
“我不知道,”阿黄答道,“昨天就让它们去叩门了。
”
潮生笑道:“长戈睡得早,今晨说不定就来接咱们了。
”
话音落,在玉珠峰半山的开阔地上,响起了一声龙吟。
禹州终于出现了,青色巨龙从云层中缓慢飞出,伴随着真龙气场的扩散,云雾犹如流瀑般倾向山峦的两侧,景象随之洞开。
“你们居然走路上来?”那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潮生笑道:“走走路,不也挺好吗?”
数人纷纷朝青龙行礼,萧琨只等禹州大方地说“上来罢”,自己一行人就能结束这场不远万里的苦行了。
然而禹州却道:“既然如此,我也陪你们走一走?”
项弦:“前辈,我们这位斛律兄弟的脚扭了!”
斛律光:“我没有啊。
”
潮生马上道:“对对,他现在不能走。
”
斛律光:“???”
“开个玩笑。
”禹州说,“上来罢。
”
紧接着,青龙载上驱魔司一行人,于山路腾空而起,顷刻间已越过玉珠峰顶。
禹州的体型比萧琨的金龙大了数倍,也飞得更平稳,龙角处展开了辟风符阵。
项弦望向脚下大地,只见玉珠峰峰顶并无连接白玉宫的道路,唯独一块石碑折射着阳光。
到得石碑前,天际现出一条光辉之路,通往云层深处,随着青龙拔高身躯,白玉宫温柔地现出了它的全貌。
“哇——”项弦不由得发出了赞叹。
“回家啦——!”潮生显然是最开心的。
禹州穿过外围结界,充沛的灵气扑面而来,犹如浩瀚的水汽之海,所有人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愉悦。
牧青山突然化身为白鹿,踏空而起,全身光华闪烁,奔向白玉宫中央的巨树。
神木句芒的叶片闪烁着阳光,那是真正的万物之灵枢,传说中天地间的第一棵树,神州大地上千千万万植被之“父”。
“长戈!”潮生在宫殿门口下来,高兴地喊道。
皮长戈正拿着水壶,给花朵浇水,笑道:“你回来了,潮生!”
潮生从背后抱着皮长戈,一个翻身上了他的背,捧着他的头,在他的脸上、鼻梁上猛亲了一顿,皮长戈好不容易才把潮生弄下来,朝其余人道:“你们都来了,嗯?这位是……”
牧青山绕着神树踏空奔跑了一圈,再化身人形,回到白玉宫前,潮生介绍道:“这是我们在路上认识的一位哥哥。
”
皮长戈与牧青山相对,牧青山看了他一会儿,主动行礼。
“鹿啊。
”皮长戈仿佛想起了什么,陷入思考,“鹿?唔,鹿也不错,你随意罢,当成在自己家就行。
”
牧青山只一脸无聊地答道:“我会的,貔貅。
”
牧青山倒是很自在,不等招呼,便往池后的花园去了。
“既然来了,”皮长戈认真道,“就先住下罢,欢迎你们到潮生的家里做客。
”
除却萧琨,余人俱是平生首次来到仙府,大家寒暄客气一番后,潮生便主动带着哥哥们去找房间住。
禹州搓搓手,朝萧琨说:“老弟,给我带了什么吃的么?”
萧琨完全忘了这事,暗道糟糕。
斛律光却道:“我带了不少肉干,你要吃吗?都是西域特产,喏,有羊肉、牛肉,还有腌肉。
”
禹州在白玉宫中陪着皮长戈吃了小半年的豆酱素饼卷葱,眼下双目冒绿光,斛律光于是将自己携带的一大包肉干从乌英纵的乾坤袋中取出来,尽数赠予禹州。
禹州十分满意,在台阶上坐着,拣了两块风干的咸肉,也不觉齁,空口开吃。
“当年我还是鲤鱼的时候,就喜欢吃长安的腊肉。
”禹州说。
斛律光正好奇,站在一旁看他,说:“鲤鱼吃腊肉?”
“嗯,是。
”禹州道,“你也是驱魔师么?”
斛律光道:“我是老爷的奴隶。
”
“哦?奴隶?”禹州看了斛律光一眼,说,“你怎么有心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斛律光向来心思单纯,只要对方愿意搭理他,什么人他都能交上朋友,又问:“你要喝水么?”说着又去给禹州取水,在旁伺候。
牧青山逛完园子也回来了,站在一旁看禹州。
“白鹿,还记得我么?”禹州笑道。
牧青山一脸冷淡,继而摇了摇头。
“也是啊,”禹州说,“你们狼鹿,转生后是记不得前事的,已是另一个人了。
”
“我只继承了前代白鹿的力量与有关梦境的知识。
”牧青山答道,“咱们以前见过面?”
禹州摆摆手,示意往事不必再多说了。
潮生回到家里,先是安顿了朋友们,再带乌英纵去自己房中。
是日午后,驱魔师们暂时住进了白玉宫,人一多,平日里寂静的仙境变得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潮生的大呼小叫在回荡。
动物全不怕人,不时在宫内穿梭来去,皮长戈偶尔拿个小铲子四处走,在喷泉前、王座下等地,给闯进来的动物铲屎,又将好奇打量客人们的野兽赶出去。
项弦在房中看了一圈,片刻后萧琨来敲门,约他去闲逛。
项弦说:“我先整理东西,这里灵气充足,正好把随身法宝晾一晾。
”
“那么我先去了。
”萧琨一路上也累得可以,但进入白玉宫区域后,充沛的灵气令所有人精神都以极快的速度在恢复。
项弦忙完后在窗前站着,看了一会儿景色,沿着洁白的长廊走去,吹了声口哨,不见阿黄。
他来到后花园中,只见群鹿、兔散布在花园间,绿意盎然,数头白犀牛正悠然自得地散步,不远处还有象。
午后的阳光下,一道瀑布从高处落下,萧琨赤条条地站在瀑布下冲水,如青年英仙,赤身于秘境徜徉,周遭俱是万千生灵,那美景简直令项弦心神动荡。
项弦吹了声口哨,也去瀑布下冲洗,两人冲澡后穿着贴身的单衣长裤,白玉宫中还放着树藤编就的拖鞋,令他们的装束已完全融入了这仙境。
项弦的单衣与白裤半湿着,贴在肌肤上时近乎透明,在一身真火之力下,衣裳很快就被蒸干了。
“这就是神州的气脉之树?”项弦抬头望向神树句芒。
“是了,我记得潮生唤它作‘句芒大人’。
”萧琨端详神树,从后花园望去,在某个意义上而言,这棵树是潮生的父亲。
句芒距离他们已经很近,树上有许多残破枯败的黑色叶片,正在空中飘零。
落叶离枝后,并非掉在地上,而是在空中缓慢变小,于青色火焰中燃烧,就此消失。
“枯了不少啊。
”项弦自言自语道。
“比起上回我来的时候,”萧琨眉头深锁,“更严重了。
”
找路来到神树面前,两人才真切感受到它的巨大,这树只能以“伟岸”来形容,虽被戾气侵蚀,千万枝条却依旧散发出强大的生机,光是站在树下,便令人肃然起敬。
潮生正在树根前与乌英纵、皮长戈坐着,只见潮生左拥右抱,上半身倚在皮长戈的怀中,让皮长戈为他梳头,还牵着乌英纵的手指不放,与白猿、貔貅腻歪个没完。
项弦与萧琨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巨树,同时躬身,行礼参拜。
“自打穆天子现身以来,”皮长戈说,“句芒大人的落叶越来越多了,你们纵然这次不回家,我也得设法下山去。
”
萧琨意识到了问题已迫在眉睫,说:“愿闻前辈指点。
”
项弦环绕神树一圈,问:“因为戾气?”
皮长戈答道:“新生与破灭之力此消彼长,人世间戾气渐盛,化而为‘魔’时,句芒大人便会得到感应,它同时连接了天脉与地脉,乃是净化戾气的灵枢。
“世上万物的怨气与悲伤,传言都将得到净化,谁在净化?如何净化?大多传说,倚仗所谓的‘自然之力’,而句芒大人,就是‘自然’的化身。
戾气沿着地脉在此处交汇涌来,从树根注入,蔓延向句芒大人的枝叶,转化为清气,再上升于天脉,在千万个世世代代中,不断循环。
”
萧琨抬头观察巨木:“神树的净化能力有限,戾气超出了极限,句芒大人便会受到影响,落叶,枯败。
”
“正是如此。
”皮长戈说。
潮生也十分担忧,回家的快乐已被句芒的枯萎所冲淡,问:“能恢复过来么?它不会死罢?”
“枯萎不是原因,”皮长戈为潮生扎好了头发,起身说,“而是结果。
自从西王母将我带到白玉宫后,句芒大人的枯萎已出现过四次,唯独这一次最为严重。
”
萧琨注视神树,没有打断皮长戈的话头。
“东北角的那一片叶冠,”皮长戈说,“所对应的,是金与辽、宋的大战,辽被灭国后,释放出了数以百万计的戾气与痛苦,被转化为魔气。
”
“啊!”项弦明白了,说,“西侧的叶片……”
“对应着西域世界的剧烈变动。
”皮长戈说,“所幸你们提前瓦解了穆天子的计划,否则若放任他施为,神树枯萎的程度将进一步加深。
”
句芒已有近三成的树叶变黑掉落。
“到前厅去聊罢,”皮长戈说,“你们应当也饿了。
”
乌英纵于是起身去准备晚饭。
回到前殿时,台阶前摆上了简单的案几,潮生坐上最高处两张座椅其中之一,项弦朝乌英纵道:“你去陪潮生,不用管我们。
”
乌英纵跪坐在潮生一侧伺候,皮长戈空出另一个座位,坐在左首下位。
“这是西王母的御座,”皮长戈见所有人都充满好奇,便主动解释道,“两千年前,她已登天而去。
”
项弦意识到皮长戈的生命,竟是比想象中的更长,说不定已是当今世上活得最久的神兽了!
牧青山与斛律光、禹州也来了,众人在正厅内,各自找位置坐下。
皮长戈说:“白玉宫不常用肉食,没有什么能招待,只能委屈各位一起吃素了。
多吃素,身体健康。
”
“不委屈。
”萧琨忙道。
乌英纵主动给众人分饼,牧青山看了眼,说:“这很好,是我爱吃的。
”
禹州问:“你喜欢吃鹿饼么?”
牧青山白了禹州一眼。
皮长戈身为护园神兽,竟比潮生这主人还有主人模样,言谈中隐隐带着几分君临天下的威严与睥睨时光的王者之风,说道:“一路上,很辛苦罢。
”
萧琨要再谦让时,禹州却笑道:“心灯用不出来,白鹿也转生了,我看这智慧剑,使不出三成力量,现在驱魔师当真一代不如一代。
”
萧琨汗颜道:“前辈教训得是。
”
项弦听这话充满了嘲讽,但毕竟对方是龙,又活了这么久,就算翻了脸大伙儿一起上,也不一定是禹州的对手,只得忍气吞声地听着。
“是我拖了大伙儿的后腿。
”斛律光愧疚地说。
禹州反而安慰道:“你是凡人,责任在他们身上。
”
“若非斛律兄弟出手救我们,”萧琨坦诚道,“我与项弦早已死在了西域,是我技不如人,没有什么可推脱。
”
项弦实在太喜欢萧琨这点了,对他这正直坦荡的性格简直爱得不行——是他的责任他就会认,绝不会找借口,更不会死要面子,输了就认输,从头再来。
项弦手持案边清茶,以茶代酒,与萧琨略碰了一碰,意思是无所谓。
“以我俩修为,横竖就只能这样,”项弦也说,“尽最大努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
萧琨明白项弦有意出言维护自己,在心中叹了声。
项弦却扬眉道:“皮前辈不能离开白玉宫,禹州前辈却是龙,神州的劫难亦有责任,为何不随我等下山去,一起铲除天魔?”
萧琨听项弦话头一转,竟是有拉禹州入伙的意思,险些笑出声。
禹州却道:“你们打不过,就来搬救兵,我若也死了,还能找谁去?我不欠驱魔司,反而是驱魔司欠我,这三百多年里,凡人不争气,还得来求我,也是没谁了。
”
项弦心里清楚不能与龙争吵,却总忍不住,想拿话来堵他。
斛律光始终观察禹州,似有许多问题想问,潮生仿佛猜到斛律光所想,朝他小声道:“现在神州大地上,我知道的龙就只有他了。
”
斛律光也小声道:“没有别的龙吗?都说龙很厉害,通天彻地,无所不能啊!”
禹州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哪怕本事通天,也有办不到的事。
”
项弦与禹州并无交情,但听萧琨说过,在他沦落到人生至为低落的境地时,找到曜金宫,曜金宫凭着数百年前与尘世的一点羁绊,对他伸出援手,于是爱屋及乌,项弦决定忍一下禹州的阴阳怪气。
萧琨则依旧很感激,生怕项弦与禹州话赶话地吵起来,忙设法岔开话题,
“咱们还是听听长戈前辈的消息罢。
”萧琨朝项弦道,“关于穆天子,我们一直在调查他的下落。
”
“从何处说起呢?”皮长戈陷入了沉思中,末了朝禹州道:“这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了,别说潮生,那会儿连你都还没出世呢。
”
禹州无视项弦,表现出了对皮长戈的敬重,不说话了。
“那个时候,算年头,只有天干地支,人间的天子也没有庙号,从夏禹到商汤,汤王子履,承诸神真力,成为第一任人间的大驱魔师。
”
“哦!”项弦震惊了,毫无心理准备,竟在皮长戈处听到了如此悠久的秘辛。
“众仙尚未升天,”皮长戈道,“最先离开的据说是女娲娘娘……太久了,记不清了。
白玉宫中,西王母仍在,瑶姬、盛姬、青鸟她们也在。
”
偌大白玉宫中,今天正殿内终于恢复了少许人气,想到两千年与更久以前,西王母居住于宫中,这繁华灿烂的生命花园里,世界之树欣欣向荣,神兽成群,近千神侍簇拥西王母,白玉宫中欢声笑语,是何等盛景?
皮长戈叹了一口气,显然是在回忆。
“我也是在那时候,来到了白玉宫。
”皮长戈道,“西王母很温柔,很美,她有漂亮的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