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会稽(3/3)
不请他坐,与蔡京一个照面,拱手道:“相爷。
”
蔡京拄着一支仙人拐,满面春风,笑道:“你家老爷不在?昨日朝中与他争了几句,想必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正想请他喝杯酒,好好聊聊。
”
乌英纵道:“您言重了。
昨夜忽得消息,老太爷见背,回往会稽丁忧,萧大人则送项大人一路归家。
诸事匆促,告假的文书刚送呈吏部,是以相爷尚不知。
”
“唔。
”蔡京倒是很和蔼,打量过斛律光与牧青山,目光驻留在潮生身上,乐呵呵地说,“小仙人,咱们又见面啦。
”
“我们正要出门吃饭呢。
”潮生已忘了他姓名,笑答道。
“实不相瞒,”蔡京知道他们并非食禄之人,亦不以官场的规矩与他们打交道,只客客气气道,“小儿蔡絛蒙受天恩,得了徽猷阁待制。
”
“那可当真恭喜入阁了,”乌英纵也客气道,“待萧大人从江东归来,定择时叨扰,上门为相爷贺喜。
”
“不足道,不足道。
”蔡京又递出请帖,说道,“明夜我在府内设烧尾,本想请萧大人、项大人与驱魔司内各位……各位……仙家赴宴。
不知小仙人可愿赏我这凡尘中的俗气老头子几分薄面?”
潮生道:“赴宴吗?吃什么?”
潮生虽不解“烧尾”之意,但“赴宴”是听懂的。
蔡京又笑道:“这就让人将菜牌送来。
”
乌英纵暗道这下没法拒绝了,只得说:“你想去?”
潮生:“可以吗?宰相的家宴啊!一定有很多好吃的吧!”
潮生也不避人,当着蔡京的面就开始商量去不去,乌英纵本想找个由头婉辞,忽听蔡京又道:“与宴的还有一位辽国客人,据说与贵司萧大人是旧识,只可惜萧大人不在,不过总归有机会。
”
斛律光忽道:“乌大哥。
”
乌英纵心念电转,略带疑惑,问:“你也想去?”
斛律光看看蔡京,突然朝乌英纵使了个眼色。
乌英纵思考片刻,而后接了帖子说:“如此,届时便叨扰了。
”
蔡京一笑,他身为宰相,亲自来请给足了面子,未料萧琨与项弦同时不在开封。
但要请潮生这位仙人赴宴,蔡京仍有把握。
民间常说“上九流”,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蔡京自忖坐到一品大员这位置上,与国家气运已息息相关,较之神仙,亦差不得太多,彼此都是上九流,不至于被瞧不起,才登门下帖子请客。
“小仙人,那就回头见。
”蔡京告辞,又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离开了驱魔司。
“明天会有什么吃的?”潮生已开始期待了,问道,“烧尾又是什么意思?”
乌英纵等了好一会儿,猜测蔡京走远后,方领诸人出门以免再碰上尴尬,来到开封八大楼中的涵月楼,入席后方解释道:“官员入阁,升至三品,犹如鲤鱼跃龙门,鱼过龙门时会被天劫烧其尾,故此官员设宴招待同僚,便称作‘烧尾宴’。
”
“哦——”潮生明白了,“禹州也说过!他就是跳了龙门才变成龙的!”
“方才你想说什么?”乌英纵问斛律光。
斛律光在围席上半靠着,活动酸痛的胳膊与脖颈,说:“上回萧大人说到他的故交,还记得么?”
“什么人?”牧青山不明所以,问道。
斛律光想了想,说:“他说过,辽国被金攻破的时候,他带着皇储逃离上京,好像是叫什么来着……”
“撒鸾!”潮生知道这件事。
斛律光:“对,撒鸾!会不会是这位老朋友来了?”
“你怎么知道?”乌英纵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但长期陪伴在项弦身边,他很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乱问。
尤其看萧琨脸色,便知此事是他心病。
“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听见的。
”斛律光倒是很坦诚。
“你耳朵挺灵啊。
”牧青山从来就不关心项弦与萧琨之间的事。
乌英纵正色道:“私底下无意中得知什么,你须得当作没听见,更不能往外说。
”
萧琨与项弦确实不在意斛律光在旁,他是西域人,不通中原人情世故,又表现得心思纯粹,商量时就从不避他,乃至斛律光听了许多要事去,他只是习惯直来直往,又不是傻子,怎可能不知道内情?
“我想帮他,”斛律光说,“去见见不好么?”
“也可能是别的朋友呢?”潮生说,“不一定就是那个撒鸾。
”
“你见过撒鸾?”乌英纵说。
潮生答道:“没有。
哇,上菜了!”
涵月楼的醉鸭乃是一绝,时值晚春,又有时令的鲜美河虾与各色叫不出名字的小鱼,鲜得就像这春夜美景一般,配上温热的黄酒,当真是人生的极大享受。
潮生只觉在开封住上三年,连神仙也不想当了。
“萧大人说他在辽国没有朋友。
”斛律光喝着酒,又来了一句,“这酒不如高昌的好喝。
”
“别这么说。
”乌英纵变了脸色,只怕斛律光说着说着,将项弦与萧琨的私事不当心倒了出来,虽说一片好心,却终究难为情。
“好,我不说了。
”斛律光忙告罪。
“那他挺不容易。
”牧青山朝斛律光道。
“唉,是啊。
”潮生说,“哥哥们能在一起,当真再好不过了。
”
议论上司这等事一旦开了个头,就没法阻止了,乌英纵只得随他们去。
末了斛律光又说:“潮生,宋的那宰相和你很熟么?”
斛律光所知的朝堂政治,大多以高昌为原型,想象的蔡京与高昌王丞相埃隆也差不了多少,殊不知中原王朝与西域天差地别。
“我们只见过一次面。
”潮生道。
“他一直盯着你看,”斛律光说,“兴许想求你什么事了。
”
斛律光求过潮生为高昌王治病,很清楚这一套。
“除了求长生,”牧青山说,“还能有什么事?”
蔡京已年迈,哪怕活到九十,也不过再延十余年阳寿,像他这等权臣,到老来什么都有了,无非谋求长生不老,飞升成仙。
“你向来都是这样么?”牧青山朝斛律光说。
斛律光:“什么?”
斛律光喝了点酒,亲热地去搭牧青山,却被牧青山嫌弃地按着脑袋推开。
斛律光自从加入他们以后,便很想与朋友们勾肩搭背一番,奈何项弦与萧琨太有默契,他总插不进去。
找潮生玩罢,乌英纵又不让他俩靠太近。
后来斛律光努力地与乌英纵交朋友,唯独与他亲近没人吃醋,但看乌英纵那模样,显然不太想陪他混。
眼下牧青山来了,成为唯一放单的,斛律光便很喜欢他,夜间与他同住一室,白日间也常常在一处。
牧青山只有在潮生面前才温柔点儿,对斛律光与其他同伴一视同仁,表现得很不耐烦,但平时大抵还是会听他说话,偶尔也教训他几句。
“我说,”牧青山道,“昨天有魔人变成小孩儿骗你,你就冒冒失失地跟着走了。
”
潮生与乌英纵已听过此事,乌英纵正想教训他太过掉以轻心,轻信他人,便容易遭到埋伏。
斛律光却说:“对啊。
”
牧青山:“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斛律光:“万一不是呢?”
牧青山:“万一是,你再小心也得受个重伤。
”
斛律光笑吟吟地说:“从前我也碰上过不少坏人,他们奈何不得我。
总比错过了有困难的人好,不是么?”
潮生说:“真清澈啊,难怪心灯会选你。
”
斛律光的处事原则,就连潮生也自愧不如,当真光明磊落。
乌英纵想起与他在大漠上初识,想了想,说:“但咱们如今面对的,是魔族,对手实力远非先前在西域的马贼与流寇劫匪可比,你不能再这般轻信。
”
“我知道了!”斛律光说,“我一定会当心。
来,喝一杯。
”
斛律光又笑吟吟地敬了牧青山,与朋友们对饮。
千里外的南方大地,江东入夜,万家灯火,春末庙会进入最后一天,会稽山香炉峰下,自山腰至山脚仍张挂着彩灯。
一轮明月高挂,古时此地称作越州,天宝年间,钱塘江南岸复又更名为“会稽”,其山得名于夏禹之时,乃是神州最古老的有人居住之地。
金龙在香炉峰一侧降落,寺内不少僧人都看见了掠过夜空的发光的长龙。
项弦回到熟悉的故乡,跃下龙首,精神振奋了不少。
“搭一程!”项弦赶上了庙会回城的车,以吴语与车夫谈论几句,又示意萧琨上来,为他挪了个位置。
马车载满了庙会的货,晃晃悠悠,回入城中。
较之开封之奢靡灿烂、醉生梦死,江南一地又是另一番景象,灯火星星点点,四处俱是水池与河道,十里八乡笼罩在恬静的气氛之中,虽有欢声笑谈,却俱是吴侬软语,犹如一杯醺人的甜酒。
萧琨环顾四周一幕,进了城后,项弦与过路人交谈,颇有点不好意思,回头道:“我已有好些年不曾回家,认不得这儿的路。
”
萧琨说:“你说的是什么话?”
项弦:“吴语。
会稽有人说越语,有人说吴语,我家习惯说吴语。
”
项弦跟随沈括所学,在开封时一口官话十分标准,竟没有半点故乡口音。
萧琨听他说起吴语,反而觉得甚有趣,只因吴语既软又糯,温柔婉转,尾音较多,且有嗔意,由项弦这等青年男子说起,颇有几分撒娇口气,听得人心里发痒。
项弦带着萧琨,刚转过城内正街,到得临河的一处朱漆大门外,河水倒映着两岸灯火,门外头张挂了办丧事的白灯,远方传来管乐之声,哀而不伤,萧琨便知项弦的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