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约定(2/3)
萧琨对潮生说:“你为王陛下看看他的头疼病。
”
只见毕拉格大手一挥,说:“都什么时候了?我的妻子、孩子,都死光啦。
我的挚友也是半只脚迈进鬼门关的人了,就让我死罢。
”
“王陛下,不要这么说。
”萧琨答道。
说话间,数名亲兵抬着担架入内,上面正是身材魁梧的黎尔满。
只见黎尔满浑身刀伤,缺了一腿,散发出浓烈的尸气,断肢处已腐化。
潮生“啊”了一声。
牧青山一看便知:“这是被尸腐之气所伤,身体感染了。
”
毕拉格说:“黎尔满替我挡了妖怪一刀,如今死不死,活不活的。
孩子,你若能救下他,将是我此生的大恩人;若救不得他,就让我的兄弟从此去罢,莫要留在世上受苦。
”
“我试试,”潮生说,“也许可以。
”
潮生上前,将双手按在黎尔满的胸膛上,注入昆仑生机之力,开始为他治疗。
“埃隆大人呢?”萧琨环顾帐内,不见高昌王那名宰相。
“你认得他?”毕拉格又说,“他与信使一同前往兴庆府,设法说服李乾顺出兵去了。
”
宝音说:“虽然消息尚未传到合不勒处,但他们不久前已在计划南下,说不定愿意为王陛下抵挡魃军,您问过他们么?”
“妹子,你是室韦人?”毕拉格说,“我不知道,毕竟这话说出去,他们甚至不会相信。
合不勒南下是为了劫掠大宋,又有什么出兵相助的责任?”
萧琨说:“王陛下且宽心,这绝非高昌所能独力应对之事,这次前来,我们也将尽全力协助,剿灭魃军。
”
毕拉格只叹了一口气,说:“我尚且不知为何会遇见这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敌人。
”
高昌王亲自讲述,诸人便沉默听着。
年前岁末时,西域天寒地冻,天山南麓的温宿峡谷内涌出大量魃军,一夜间攻陷了龟兹古国所在的库车城,城中不少百姓慌张逃出。
消息尚未传开,魃军的数目已数次翻倍,席卷了天山以南的村镇,直扑库尔勒。
大维齐尔黎尔满带着不及两百亲兵丢盔弃甲,逃向高昌。
高昌王毕拉格当即下令全军迎敌,在图攀盆地与刘先生所率领的魃军正面交战。
那是一个充斥着狂风与暴雪的暗夜,高昌与魃军苦战整夜,将近天明时分,刘先生在战场上祭出往生之门,唤起死去的高昌军士,加入了魃的队伍。
这对西域军的士气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前一刻还在并肩作战的同袍死而复生,捡起武器,成为活死人并开始杀戮自己。
于是最后的斗志随之瓦解,战场上尽是逃兵,犹如人间地狱。
毕拉格在亲兵的护送之下仓皇离城,与百姓们一并逃向沙州。
刘先生占领高昌后则先是按兵不动,再转化出大量魃军,通过充分时间整军后,才浩浩荡荡地开往玉门关,应穆天子之令,在玉门关前等待与神州驱魔师阵营的决战。
“你打算怎么做?”毕拉格问。
萧琨沉默片刻,而后道:“我需要召集所有的人类部队,西夏也好,金也罢,辽国残军、宋军,在这场魃乱面前,大伙儿必须放下世仇,迎击我们共同的敌人,才有胜算。
”
“这话你该朝宋人、金人与辽人去说才是,”毕拉格说,“就不知道他们能否在短时间里放下仇恨,改而携手了。
”
黎尔满发出哼哼声,竟已康复了,断腿处渗出殷红血液,潮生重新为他包扎,说:“来,坐起来试试?你好啦,只是缺了一条腿,以后还可以单脚跳。
”
所有人明知不该笑,却仍然笑了起来,气氛轻松少许。
萧琨:“我需要马上修书,借您的信使一用,送信予辽、宋两国,至于室韦……”
宝音“嗯”了声,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管这事儿,我来写信罢。
”
“金国就难说了。
”牧青山说。
萧琨昨夜已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好的局面是各国暂时放下芥蒂,派出军队前往玉门关驰援。
但一旦全力以赴抵挡魃军,国内定会守备空虚,任何一方若背信弃义,发兵偷袭,后果都将极其严重。
“死马当作活马医罢。
”毕拉格见黎尔满醒转,窥见少许希望,又喊道,“白驹儿!白驹儿!”
帐外进来一人,骤然间所有人一同望向那青年男子,瞬间全安静了。
宝音、牧青山、潮生、乌英纵……萧琨,所有人都定定看着他。
只见那西域青年半裸上身,左肩到后腰处斜斜系着挽围,颈上有一缠脖,下身则是松垮的束腿裤,穿一双皮屐,肌肤雪白,容貌俊朗,眉若飞鹰之羽,目若石城琥珀,鼻梁高挺,眼眶深邃,未语先笑,看着众人。
“是!”斛律光答道。
萧琨登时红了眼眶,牧青山茫然上前,犹如不受控制般走向斛律光,就要与他拥抱。
“这些日子里,你便跟在萧大人身旁,为他跑腿,传递消息。
”毕拉格见此情此景,表情变得十分怪异,问,“你们认识?”
潮生从黎尔满身前转身,定定看着斛律光。
“我们认识!”潮生惊呼道,继而朝斛律光扑了上去。
斛律光环顾四周,也震惊了,说:“对!王陛下!我们认识!”
“我们认识!”斛律光当即抱住了潮生。
潮生一时心中涌起复杂情感,既想哭又想笑,却不知这情绪从何而生。
“我们认识!”斛律光虽无法解释,但面前的每个人,他都有久别重逢的感觉。
“我们认识。
”牧青山说,遂也走上前,与斛律光抱了下,前生他与斛律光相处最久,虽未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却也已是好友。
“可是,”斛律光充满疑惑,说,“咱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哎,你不来和我抱一下吗?我也记得你,大姐!”后半句却是朝宝音说的。
“免了!”宝音虽不全记得往事,却隐隐约约,总觉得这家伙老缠着自己的未婚夫,当即有点吃味。
在潮生身上,她根本不吃醋,反而觉得斛律光很有威胁。
“你叫什么名字?咱们在哪儿见过?”斛律光又问潮生。
“我不知道。
”潮生道,“哥哥,我觉得已经认得你很久了。
”
乌英纵也过来,与斛律光抱了下,接着是萧琨。
“你就当作,咱们上辈子就是兄弟了罢。
”萧琨说。
“好!”斛律光笑道,“这个解释不错……王陛下,我一定……”
毕拉格看了一会儿,说:“这样,小仙人,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正发愁没法报答你。
”
“啊?”潮生茫然道,“你不是好好的吗?”
毕拉格示意潮生看黎尔满,潮生才明白过来,说:“他是你的性命啊!”
黎尔满哼了一声,抽动鼻子,没有回答。
“我就将白驹儿送你了,”毕拉格说,“他本是我的奴隶,你大可随便使唤他。
他跑得飞快,犹如时间一般,你们汉人有‘白驹过隙’一说,他又白,所以我便为他起了这诨名白驹儿。
他向来任劳任怨,跑着干活,你们必定会喜欢得不行。
”
斛律光愣住了,片刻后忙躬身接受。
“不……这……”潮生第一次碰到有人把一个人送给他,但那场面又有似曾相识感。
萧琨则马上道:“感谢王陛下,我们就收下了。
”说着连番打眼色示意,又说:“潮生再留一会儿,为王陛下治他的头风病,我得赶紧回去找老爷参详送信之事。
斛律兄弟,你随我来。
青山、宝音,你俩随意就是。
”
说着,萧琨意识到送信求助之事刻不容缓,便带着斛律光离开高昌营地。
斛律光又充满狐疑,不住回身看。
牧青山正与宝音从帐内出来,见斛律光朝他招手,便要过来与他叙旧,宝音总算不乐意了。
今日出来时还有说有笑,见到斛律光时,宝音就开始不乐意了。
“要么与你兄弟过去?”宝音说,“找两根契绳儿,将你俩牵一块儿。
”
“你在说什么?”牧青山道。
宝音:“你去,你现在去。
”
牧青山只得朝斛律光摆手,说:“回头再聊。
”
“好!”斛律光虽不通人情世故,却也大致感觉到了点什么。
宝音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拿捏住了,牧青山一服软,便不再骂他,说:“跟我办点事,我要给合不勒写信。
”
牧青山只得一脸无奈,跟在宝音身后,被带走了。
“你见着老爷,”萧琨说,“必定也喜欢他,但切不可说‘我们认识’一类的话,再喜欢也放心里,知道吗?”
“是,是,”斛律光说,“萧大人,我一定做到。
”
“你知道我姓萧?”萧琨登时震惊了。
斛律光与他面面相觑,纯是脱口而出,说:“啊,对!你姓萧吗?我怎么知道的?我不知道!”
萧琨顿生世事之玄奇,大有难以参透之感,许多奥秘仿佛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
冥冥之中,前世与今生,自有定数,常说逆天改命,一切却犹如命中注定,终究在宿命的指引中不断走向某个结局。
正如今日,他仍然遇见了斛律光,而那“白驹儿”的外号,生出万古时光茫茫,却终有人如白驹过隙,甚至超越了时间的长河,犹如闪光的银鱼逆流而上。
斛律光不知疲倦地奔跑,就像从前世跑到了今生,跑过一辈子,又一辈子……终于追上了他们。
萧琨的心情当真复杂,只不知项弦见到他时,又会有如何一番感悟。
但就在回到临时驻营地时,帐内空无一人。
“项弦!”萧琨道,“又跑哪儿去了?”
萧琨以自己的名义,能朝耶律大石送信;但若要知会宋廷,就势必要征求项弦的意见。
以他对宋的了解,他猜测赵佶很可能不愿意出兵。
不过也说不准,上一世,宋廷最后也接受了辽国难民,将他们安顿到洛阳。
这场交锋势必要非常小心。
“凤儿?”萧琨铺开纸,想来想去,又从帐内出来,只见斛律光在帐外站着听命。
“不必站哨,”萧琨说,“从今往后你是我们的兄弟,不是侍卫。
”
斛律光于是盘膝坐在帐篷前的草地上。
萧琨又四处找寻,始终不见项弦下落。
“项弦?”萧琨突然直觉不对,今晨项弦应当在自己前去见高昌王时就已醒了,只以宿醉托词不愿跟来。
他想做什么?去了哪儿?
禹州从一侧帐篷内打着呵欠,朝主帐前走来,发现了斛律光。
斛律光坐在地上,抬头看他,一人一龙对视,都陷入了迷茫之中。
“你谁?”禹州眯起眼,仿佛搜寻着记忆,却想不起斛律光,说,“我怎么像见过你?你是谁的转世?”
斛律光:“???”
“他是禹州前辈。
”萧琨说,“前辈,他叫斛律光。
您见着项弦了么?”
“大清早就骑着你的龙飞走了,”禹州说,“找心灯去了罢。
”
萧琨:“他知道心灯在哪儿?不!这不可能,他只知道心灯在阿克苏,不知道心灯的确切位置!”
金龙升上万丈高空,翱翔于云海之巅,阳光于云背上投下滚滚金鳞。
项弦一身武袍飞扬,抓着龙角,发出畅快的呼声,操纵金龙一个翻滚,冲进云层,再带着水汽破空而去,疾射向祁连山脉。
天地如此广阔,犹如时光温柔的怀抱。
“小金,”项弦拍拍龙角,说,“你不像阿黄一般会说话,否则你也应当记得,上辈子的不少事罢?”
狂风吹过,他已进入青海吐蕃境内,将速度催到最高,朝着正西方向快速飞掠。
无数记忆涌起,犹如被飓风掀起的浩瀚意识之海中,那些堪比山峦的惊涛骇浪逐一涌现,再崩解破碎。
一月前,巫山圣地,后山禁区中:
“你们必须真正地背离彼此,放弃彼此,”倏忽之声响起,“才有战胜魔王的一线希望。
”
“有病啊!我俩又没有仇!为什么要放弃对方?”项弦简直对这妖头忍无可忍,又朝萧琨道:“这厮在胡说八道,不要在乎它说的,咱们走罢,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
“喂,”项弦摇晃萧琨,心里怒火骤起,不再搭理倏忽,而是强迫萧琨看着自己,认真道,“无论你我如何,这取决于我们自己的努力,而不是这种虚无的预言,我不相信,清醒点!也许我们有一天会走上不一样的路,但这不取决于你的预言,我不管你是什么玩意儿……”
“冷静点!先问话好吗?”萧琨回过神。
“我不想听!”项弦怒了,离开萧琨身畔,站在暮色与星光之中。
阿黄展开翅膀滑翔,飞来,停在亭畔一侧。
“你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当宿命之轮归位之时,从它遗失起始的诸多变动,一环接着一环,都将被尽数抹除。
“你便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你将完全地、彻底地消失,归于虚无。
这也是随着结局临近,你的肉身在因果的河流中遭受不停冲刷,趋于瓦解,带给你痛苦的真正原因。
”
阿黄:“?”
项弦:“!!!”
项弦难以置信,转身望向亭中,方才那一刻,他与阿黄的意识相连接,听见了倏忽所言。
与此同时,阿黄侧头的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