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3/3)
那天起,他把慎廷带到身边教养,控制小小少年的精神,看似让孙子远离了孟宪东的折磨,实际只是换到了一个更深更冷的地狱。
他人为地制造磨难,一次一次让慎廷徘徊在绝境里,几次当着他的面,杀死他养的动物,把冰凉的尸身扔到他怀里,他也面无表情,照常对爷爷听命。
慎廷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几年时间,迅速成长到让他都遍体生寒,从渴望得到爱意的孩子,变成钢铸冰塑,喜怒不形于色的掌权者,脚下踩着无数失败者的血肉,然后从他手中夺走了家族的所有权。
他到后来已经无法真正地了解孟慎廷,只知道为了儿子争权的二叔,被孟慎廷亲手送进监狱,整个一脉,从上到下一个不剩,轻的残疾,重的坐牢到死。
孟家那时的竞争对手们也无一幸免,任凭根基再深,只要碰到孟慎廷,就是连根拔起,鸡犬不留。
因为夺权和被报复,孟慎廷遭过的暗算数不胜数,在美国分公司的那一年,据他所知的枪杀就不止四五次,最后一次十几个人堵住他要他的命,他抢过一把抢,堵他的那些人全军覆没,没有一个四肢完好,都在枪子下重度伤残。
同辈竞争者们更是只能苟延残喘,勉强保全住了性命,都魂飞魄散地苟且活着,到底在孟慎廷手底下经历过什么,连他也不得而知。
孟家人,无论长辈小辈,只要提及孟慎廷,哪个不瑟瑟发抖,俯首帖耳。
这些远超预料的发展让他甚至害怕过,怕孟慎廷会彻底泯灭人性,怕他在国外会沾上人命。
但很庆幸,慎廷不知道靠什么守住了岌岌可危的底线,从未真正跨过去。
那些杀伐暴戾的血腥气,也逐渐被收拢掩饰在了端方肃穆的西装革履下。
不了解内情的人都说孟慎廷克己复礼,冷静自持,高洁清贵,但他最清楚,那身妥帖的正装底下,到底包裹着什么灵魂。
所以他无法想象,无法理解,薄情寡义,冷心冷肺如孟慎廷,怎么可能对一个女人另眼相看,甚至到了罔顾人伦的地步。
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是,孟慎廷踩着刀山走到今天,居然还对某一个人有着热望,而这种热望,像是承载了他这些年所有被斩断和剥夺的深重爱欲,隐匿时难以捕捉,一经爆发,根本无力抗衡。
孟慎廷并没有变成他理想中的那个家族利器,他仍然是人,他在狂热而压抑地需求着某人的爱意。
如果他早知道,他会不惜一切在最初处理掉那个不该存在的女孩儿。
可现在晚了。
孟寒山意识到这些,浑身热汗涔涔。
孟慎廷从来就没有真正信服过他,听过他的话,以前那些他自以为成功的压制和操控,都是一厢情愿的错觉,什么尊重,什么驯服,什么顺从,只是孟慎廷麻痹他的手段而已。
他还日渐丧失警觉心,颇为自得地把自己当作整个孟家唯一能压过孟慎廷的存在。
孟慎廷早就失控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真的被控制过。
他现在还以爷爷的身份来寻求孟慎廷的敬畏,根本是天方夜谭。
孟寒山沉默许久,倒回床上,目视床边的人,冷笑着说:“不愧是我选中的人,连我都被骗了这些年,慎廷,你想清楚,以你的身份,如果公然闹出伦理丑闻,任凭你站得再高再稳,也不代表高枕无忧,这个你死我活的圈层里,有的是人恨着你,等着拉你下马,看你覆灭,你要把机会亲手送上去?哪怕是我,也不是对你完全束手无策!”
他厉声警告:“孟家这几代,求名求利,求权求财的都能如愿,只有求情的最后万箭穿心,没有一个幸免,你想重蹈覆辙吗?”
孟慎廷站起身,椅子在地面拉出尖锐的响声。
他淡笑,按住指根那道让他保有做人底线的纹身。
为某人受的戒鞭疤痕之上,他刻下了一道心跳的热烈起伏。
这是他第一次对梁昭夕心跳失衡时,贯穿胸腔的跳动痕迹。
孟慎廷语气四平八稳:“随便有什么等着我,我甘之如饴。
”
他想起从前,自己也曾经躺在这样的病床上,无数次想结束,想杀人,想毁掉一切。
那天他遍体鳞伤坐在暴雨里,抓着一把锋利的刀片,不是割开动脉,就是去割破别人。
命运分岔的节点上,有人浑身湿透爬上他的腿,窝进他怀里,像软热的小动物,让他记起,原来他也是能够给人取暖的,还有体温的活人。
之后几个月,他再遇见她,他还是体无完肤,她也还是那样狼狈可怜,穿着脏兮兮的小裙子,抱住他的腿,浑身再次滚烫,泪眼朦胧地喊他哥哥,向他求救。
他知道,需要时他是哥哥,不需要了,她可以转身就走。
可他却鬼使神差,把她抱走照顾,让她取暖,也像快冻死一样吞食着被她依赖和亲昵的温度,她后来三番两次生病,活脱脱一只病弱的小猫,他甚至开始在她身边物色能够随时看护她的人选。
他选中了住在她楼下的沈执,那时他身无分文,避开孟家的监视,卖着命去赚了五万块,买下沈执的时间,负责保证她的安全。
到头来又怎样,沈执是她的哥哥,而他,从未与她有关。
从此一去经年,始终她在明,他在暗。
他从一无所有,沉默地赚钱,无声无息以别人的名义一次次供养她,再到刀山火海,命悬一线,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活着,直到如今,他看似高悬云端,权利在握,怕自己会满手血污地控制她,弄脏她,逼自己远离,而她却成为了侄子的未婚妻。
那些远远观望着她的岁月层层累积,意味一变再变,终究让他万劫不复。
如果他生而为人,在这个世上仍有能够证明他真实活着的锚点。
那只有她。
她把他定格在了人上,而不是一台攻城略地的机器。
孟寒山依然无法甘心,他挣扎起来,哑声逼问:“如果我坚持不让你如愿呢,如果下个月,我就让孟骁和梁昭夕完婚呢?!我让他们远走高飞,去你找不到的地方!”
孟慎廷垂首敛目,深黑眼中凝成无底的寒潭。
他俯下身,打开的水果刀刺进枕头里。
在孟寒山悚然的目光下,孟慎廷随手拨快他输液的流速,慢条斯理说:“您试试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