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3/3)
笙歌再起,盖过了谋士未尽之语。
接连两日,军中以“传播谣言,动摇军心”为由,在江边斩首了二十余人,全军围观。
看着鲜血染红江水,空气里充斥着不详的气息。
这些血并未止住人言,谶言如瘟疫,迅速传遍军中。
但明面上,军中风平浪静。
在薛怀芳地翘首以盼下,三日终于过去,三千军士镇守河道,七千军士随他下山。
在辰时的蒙蒙白雾中,他见到了清河公主的车辇。
“……是你!?”
晨风吹动白帷帽,露出一张天潢疏润、灿如珠浦的面庞。
似乎是被他骤然变调的嗓音惊住,那少女怯怯抬眼。
身旁谋士拧眉。
不对。
统御十一郡,为了平宁百姓敢率一千人来会见豺狼的清河公主,怎么会是一副怯弱女郎的模样?
要么她不是公主本人。
要么她就是装的!
谋士立刻看向薛怀芳,要与他使眼色,然而——
薛怀芳已经心无外物,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朝他走来的清河公主,浑身骨头尽酥,眼中只有一个信念。
他要得到她。
……
与此同时,平宁郡的消息也终于抵达了丹昌城外大营。
“……再说一遍。
”
裴照野缓缓抬首,朝念信的顾秉安看去。
“她叫我们干什么,再念一遍。
”
顾秉安跟随裴照野多年,见过他笑语杀人,见过他暴怒奋起。
但还是头一次见他面色如常,周身杀气却叫人齿关发寒的架势。
帐内一片死寂,顾秉安颤声道:
“公主叫我们,未得薛允首级,不得回援,此为军令,违者以军法惩处……”
“哦。
”
他起身,踩着堆满军报的桌案至顾秉安面前,笑了下。
“她最好有命来杀我。
”
“将军将军——”
见裴照野转头就要往帐外走,所有校尉全数涌上来拦他。
“将军冷静!公主所言没错,您现在赶回去不一定来得及,还会放跑薛允,丹昌就在眼前,岂能功亏一篑!”
“是啊!这一放,又要耗费多少粮草人力,再等多久,才有这样的机会?”
“将军三思——”
丹朱跳出来指着那人喊:
“将军别听他的!回去救公主!这小子私底下说想让你称帝,他存心想要公主死!”
顾秉安:“这个时候就别添乱了丹朱!”
丹朱这一句倒叫盛怒之下的裴照野找到了宣泄口,一双浓黑如夜的眼眸朝那人杀去。
那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裴照野抬脚照死里一踹。
“称你大爷的帝,滚!”
他跨步出帐,脖颈青筋如荆棘浮起。
帐外休憩的三军将士只听一声高喝:
“整军!两个时辰后,攻丹昌城!”
这是一场毫无征兆的攻城战。
丹昌城内粮草告急多日,人困马乏,城墙守军皆数着日子,等城中的薛大都督早日投降,他们也好早日解脱。
谁也没料到,赤骊军不知为何放弃围城战术,开始大肆进攻。
拒马、铁蒺藜在箭雨的掩护下被赤骊军的工兵清理。
守军的热油还没烧热,云梯已经从后方运往前线,第一批前锋已经在重赏的激励下争先恐后地往城墙上爬。
待冲车开始撞门时,守军才正式集结起来。
“快顶住门!”
“滚木呢!城墙上的滚木不够了!动作快些!”
守军简直乱如一团蚂蚁,就在此时,城门处竟然已经被撞开了一线缝隙!
“薛大都督来了!”
城内有马蹄声密集响起。
薛允怒喝:“守住城门!”
即将被攻破的城门,竟又在城内合力之下有关上的趋势。
顾秉安心中大呼可惜!
以今日攻城的情形看来,丹昌城内的力量比他们想象得还要薄弱,如果能趁这个机会攻破城门——
“将军!”
顾秉安来不及阻拦,前方冲锋的军士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如黑云掠过上方。
在城门阖上的最后一刻,玄甲红袍的身影竟千钧一发地跃入了城中!
莫说外面的人,就连里面的守军也愕然大惊。
这谁?
这怎么进来的?
他怎么敢一个人进来!?
“薛允——!”
微微气喘的年轻将军抬起头来。
四周守军将他团团围住,但不知为何,却无一人敢上前。
他望着薛允,笑道:
“脖子洗干净了吗?我赶时间,这回可不会再失手了。
”
天光渐亮。
轰然一声——
丹昌城的城门破了。
主将孤身入城,攻城的将士们怎能不气势如虹,拼死奋进?
薛允一阵恍惚,在这一刻,竟真觉得自己又再次看见了名震天下的覃逐云。
……
和威风凛凛的裴照野不同。
此刻,在盾兵保护之下的骊珠,紧紧缩在盾阵之内,寸步不离,朝温陵城的城门移动。
远远望去,好似躲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的铁乌龟壳里面。
“——清、河、公、主。
”
一瘸一拐的薛怀芳捂着大腿,在身旁众多军士的簇拥下,朝骊珠的方向追来。
“公主莫怕,在下待公主之心一片赤诚,虽然公主刺了我一刀,但只要公主愿意嫁给我,我不会伤公主半分,我保证。
”
方才在帐中,那一刀怎么没能刺死他呢!
骊珠咬牙暗恨。
她知道这个色胚对她垂涎已久,他绝不会拒绝她近身。
骊珠原本借着谈判之名,想趁他靠近之时从裙下拔剑刺他个对穿,却没想到这色胚比她想得还离谱。
他居然还想起身扑过来!
害得刺他心口的一刀,变成了刺他大腿!
这是什么场合?这人简直是个疯子!
“嫁个屁!”
她伸出头来破口大骂。
“你不伤我,你也要伤得了我!火流星来天诛你们了,你的军士都忙着逃命,你以为你还苟延残喘多久?”
谋士大喊:“放箭!”
骊珠赶紧抱头缩回盾阵之后,箭矢砸在盾牌上,密密麻麻如一场狂风暴雨,打得骊珠心惊肉跳。
完了完了!
她真要死了!
薛怀芳咯咯直笑:
“公主连骂人都如此动听……什么火流星,不过是在石头上抹了火油,再用投石机抛出来而已,那些愚民,连这个都信,一群废物。
”
话虽如此,但方才看到漫天火球朝他们砸来时,就连薛怀芳也恍惚以为当真是有天诛降临了。
随后才反应过来。
他们哪儿来那么多投石机?
都是从他们薛家抢的!
那个裴照野,攻下他们薛家的城池,偷了他们薛家的军械辎重,运送后方,才让这个小公主今日能用薛家的投石机打薛家人。
简直可恶至极!
“……不行,他们的人乱了,我们的人没有主将,也不成阵型,城门外有他们的伏兵,虽然不多,但带着公主恐怕难以突围。
”
陆誉当机立断,对骊珠道:
“我们替公主断后,公主自己往北跑吧!”
原本齿关发颤的骊珠顿时平静几分。
陆誉不能留在这里继续保护她,再这么下去,薛怀芳杀不了,说不他们还能逆转局势。
骊珠恍惚又回到了当日在御船上,被覃皇后刺杀的那一日。
那一日她狼狈地缩在狭小船舱里,发誓要记住当日之耻,绝不在被人追着逃命。
“我不能走。
”
骊珠松开了紧紧拽着陆誉的手,她道:
“你和十名军士留下来牵制薛怀芳,我会骑马,十人跟着我,去把乱了阵型的军士重新聚集起来。
”
陆誉愕然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公主她……她要骑马上阵?
“这不行!公主若是出事,我万死难辞其……”
“我不会打仗,连长一点的剑也提不动,你不必指望我杀敌,我一个也杀不了。
”
铁盾遮挡之下,陆誉听到她用温软但努力镇定的声线道:
“但我若去了,那些军士会知道他们在为谁而战,会知道,他们的长槊和环首刀,该刺向何人。
”
公主可以逃跑。
但她不再只是从前的公主。
裴照野已经教会了她骑马,教会了她握剑,他替她开疆拓土,镇守四方,她不想再退,不想丢掉他打下的城池。
她说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她会守住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