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画壁梵音度世人(3/3)
身功力如江河决堤般外泄。
危急关头,南宫未成使出拈花指,数道细若游丝的指力直贯田尔耕肩井、曲池、合谷诸穴。
田尔耕如遭针刺,急忙撤掌,暴涨的身躯也如泄气皮球般恢复原状。
田尔耕只觉精力充沛,功力反较以往更胜,不由纵声长笑。
殊不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南宫破修炼毒功日久,近来数处经络隐痛,已是走火入魔之兆。
尤其天坛峰一战后,多处穴道阻滞不通,真气冲突欲出,难以驾驭。
此刻被田尔耕吸去一成功力,反让体内冲突之势大为缓解。
洞中荧光流转,映照着这场因缘际会的较量。
这时南宫未成缓缓开口:“我等困于此地,已如瓮中之鳖、涸辙之鲋,迟早要葬身于此。
此时此刻,再斗个你死我活,又是何苦?“
田尔耕闻言,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僵住:“什么?你说我们出不去了?“他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梵音洞中藏有惊世至宝,必设下了极其厉害的机关,一旦陷入其中,岂能轻易脱身?他急忙奔向四壁,疯狂寻找出口。
四面石壁高不见顶,亿万年的水流冲刷使得岩壁光滑如镜,地下水退去后又生满厚厚苔藓,宛如铁锅抹油。
纵是最高明的“壁虎游墙功“也无可施为,想从石壁攀上壶口绝无可能。
除非能像孙悟空般七十二变,化作游鱼从地下河的孔道钻出。
田尔耕气得呼呼直喘,挥掌猛击石壁。
南宫破也不禁担忧:“我们当真出不去了?“他不甘就此困死,立即在四周仔细查探。
南宫未成默念那首诗偈:“'六道众生堕轮回,万法唯心脱浮生。
修得金身朝天去,娑婆世界幻亦真。
'“六道众生指的是六道众生之门,万法唯心指的是观心之镜,浮生指的是这条浮生之河。
一个“脱“字,字面虽指“解脱凡尘“,似乎也暗含脱离此困境之意。
但这句机锋太深,实在难以参透。
心想或许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下强作轻松道:“困在这里未必就会饿死。
这钟乳石乃药石,食之可生胃通肠,其乐融融。
魏晋名士服食的五石散中,便有此物。
呵呵!“
南宫破忽然发现井下还有一间石室,室内石桌石凳洁净如新,叫道:“爹,快来看这里!“
南宫未成与阿岐那闻声来到石室。
只见石桌上刻着纵横十九道线,分明是围棋格局,但棋盘上无一子,棋盅中也空空如也。
阿岐那奇道:“这是何局?当真奇怪,洞主必有所暗示。
“
南宫未成若有所思:“当年建文帝与普完大师在此对弈,子空皆地,无子便不必争竞,不争竞便无胜负之分,此乃不争之局。
“他顿了顿,“这令老衲想起六祖慧能的禅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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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岐那将偈语默念两遍,细细品味。
这时南宫破又道:“这里有字!“二人顺他所指望向石壁,借着忽明忽暗的荧光,见光滑的石面上果然镌刻着两副对联。
其一曰:“僧为帝,帝亦为僧,一再传衣钵相沿,回头可证;侄扶叔,叔不扶侄,三百载江山如旧,转眼皆空。
“
其二曰:“僧为帝,帝亦为僧,数十载衣钵相传,正觉依然皇觉旧;叔负侄,侄不负叔,八千里芒鞋徒步,狮山更比燕山高。
“
这两副字笔法迥异,显然出自两人之手。
阿岐那曾见过普完大师的佛经抄录,认出第一联乃普完笔迹。
南宫未成也认出第二联是建文帝的唱和之作。
遥想当年建文帝遁迹江湖,何等凄惶悲苦,而从此联可以看出,他已矢志终生伴青灯、埋首经卷,无意再争帝位。
南宫未成叹道:“大师所猜不错,建文帝与普完大师在此联句明志,推辞不受传国玉玺。
既然祖宗都已放下,为何我等还要执着?“
南宫破见父亲心生退意,急道:“不是我等执着。
朱棣武力篡位也就罢了,他的子孙还要将建文帝的后人赶尽杀绝,逼人太甚!若不把江山夺回,我们的子孙还得继续逃亡。
“
南宫未成若有所失:“太祖龙兴前在皇觉寺为僧,建文帝逊国亦为僧,到了为父这一代,复国不成,竟也为僧,真是命数啊!若他抢过去,你抢回来,他又抢过去,终究脱不了轮回之劫。
僧为帝,帝亦为僧,不过互换身份罢了。
若换一个角度看,为帝者疲于政务,则帝亦苦;为僧者闲游五湖,则僧亦乐。
“
阿岐那闻言赞道:“不起分别心,不作分别想。
同苦大师禅机深不可测!现下身处这困境,虽有无量苦,但以佛眼观之,生亦是死,死亦是生,出不出得去,实在没有分别。
“他见旁边有一石墩,镌刻仰覆莲花,恰似莲花宝座,便盘坐其上,手结宝瓶印,默诵经咒。
南宫未成叹道:“不论为帝为僧,终究都是在求生。
不如大师已参透生死境界。
“说罢也走上另一个石墩,坐禅入定。
洞中荧光流转,映照着这超脱生死的禅境。
二僧刚入定中,万籁俱寂,唯闻彼此悠长呼吸。
便在此时,一阵沉闷的辘轳声自地底传来,似有巨兽在黑暗中苏醒。
两个石墩缓缓下沉一寸,石面与底座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二僧禅定正深,浑然不觉。
石墩又沉半寸,这次声响愈发清晰。
南宫破与田尔耕同时警觉,只见旁侧石壁上,一块门板大小的巨石正随着异响徐徐上升。
然而石墩仅下沉寸许便停滞不前,那道石门也只露出三指宽的缝隙。
这石门与周遭石壁严丝合缝,若非这道缝隙,任谁也看不出端倪。
田尔耕眼中精光一闪,喜道:“是出口!天无绝人之路!”他一个箭步蹿至阿岐那所坐石墩旁,双掌运足十成功力按将下去。
石墩应声下沉两寸,石门果然又升起数寸。
可任他内力如何浑厚,那石门升至半尺便再难寸进,仅容一人贴地匍匐。
“呆瓜!”田尔耕急喝道,“还杵着作甚?快来相助!”
南宫破虽万分不愿与这朝廷鹰犬合作,但见形势所迫,只得上前抱住南宫未成所坐石墩。
说来蹊跷,两个石墩须得受力均等,稍有偏差,石门便纹丝不动。
这番配合着实难为了南宫破与田尔耕,刚才还大打出手,争个你死我活,这才一会儿工夫就必须平心静气通力合作。
二人试了七八次,终于寻到窍门,双劲合一处,石门轰然作响,竟升至半人高低。
此时定中二僧已入三昧境界,周身泛起淡淡毫光,身形似有千钧之重。
石墩随之深陷,石门终于升至常人肩头。
田尔耕见机,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身形一晃便欲钻出。
岂料他方一撤力,石门轰然坠落。
田尔耕已至门下,不及细想,急忙举臂相抗。
以他平日功力,举起千斤巨鼎不在话下,可这石门竟似有万钧之重,直压得他腰背弯曲,汗出如浆。
此刻若是抽身稍慢,立时便要化作肉泥;可若继续硬撑,迟早力竭而亡。
当真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南宫兄弟!”田尔耕咬紧牙关,“往日恩怨暂且放下!若能脱困,田某立誓绝不泄露令尊之事,也绝不向官府告密......”
南宫破心念电转:“这奸贼虽死不足惜,可他若被压死,单凭我等怕是再难开启此门。
”当下气沉丹田,全力按下石墩。
三人合力之下,石门缓缓升起,直至高过头顶。
忽闻“咔嚓”一声脆响,石门似被机括卡住,田尔耕试探着松手,石门果然不再下落。
田尔耕长舒一口浊气,见门外是一条幽深通道,石阶蜿蜒而上,梵呗之声若隐若现,喜道:“果然是出路!”又恶狠狠啐道,“上面秃驴念的什么劳什子经,待老子出去,定要叫他们好看!”
他摸索火摺欲要照明,却想起早已被水浸透,不由连声咒骂。
忽见壁上有油灯悬挂,忙取火石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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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油灯,田尔耕回首阴阴一笑:“对不住了诸位,田某先行一步。
”说罢转身没入黑暗。
南宫破不敢耽搁,急忙唤醒定中二僧。
三人在通道内另觅一盏油灯,沿着石阶拾级而上。
昏黄的灯影在湿滑的石壁上跳动,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通道愈发仄小,仅容一人侧身而行。
脚下是磨损严重的条石阶梯,两侧与头顶皆由巨大的方石砌成,严丝合缝,透着一股冰冷的死寂。
行出不远,前方竟出现一左一右两条岔道,幽深不知通向何方。
南宫破停下脚步,低声向父亲问路。
南宫未成目光扫过两条同样黑暗的路径,缓缓道:“因果循环,莫非前定。
于我等困顿之人而言,左与右,并无分别,随缘而行便是。
”
“好,”南宫破决然道,“那便走右边。
倘若不通,再折返试探左边。
”
三人遂择右而行。
石阶盘旋向上,仿佛永无尽头。
南宫破默算着步数与时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心中疑窦丛生:以此前暗板距井底之深度,早该重见天日,为何这石阶依旧蜿蜒上行,似要直通九霄?
正思忖间,前方竟又出现一个三岔路口。
南宫破心道:“我便不信邪,依旧向右!”然而此番没行多远,便见一道门户洞开,他抢步上前朝内一望,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失声叫道:“怎么可能?我们怎会回到此处!”
门后,正是那水声潺潺、泛着幽光的浮生之河。
三人相视愕然,皆感匪夷所思。
纵使走错了路,也当有一段下行之途,可他们分明一路向上,竟如鬼打墙般绕回原点。
这等离奇经历,饶是三人皆乃久历江湖之辈,也闻所未闻,仿佛坠入一个无法醒来的怪梦。
南宫未成沉吟良久,眸中精光一闪,道:“‘修得金身朝天去’……这莫非便是偈语中所指的‘朝天之梯’?看来,普完洞主留下的局,我们尚未勘破。
”
“我就不信这个邪!”南宫破咬牙道,“这次我们走左边那条道!”
再入通道,南宫破多了个心眼,在岔路口石壁上刻下一个醒目的左向箭头。
此后每行一段,便以匕首刻痕为记,同时凝神感受身体重心的细微变化,确认自己确在持续上行。
然而,一个时辰后,当另一个岔路口出现在眼前,他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自己亲手刻下的、分毫不差的左向记号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脊背窜上头顶——他们又回到了原地。
此刻,向左,是回到浮生之池;向右,不过是重复刚才的轮回。
三人僵立路口,半晌无言,一股绝望的寒意悄然弥漫。
南宫未成叹道:“如此徒劳转圜,恐永无出期。
不如先回浮生之河,细细查探,是否尚有我等未曾参透的玄机,未能令洞主满意,故而不允放行。
”
南宫破咋舌道:“孩儿从不信怪力乱神,可这普完大师早已圆寂,竟还能将我等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等手段,比那吓走活司马的死诸葛,还要厉害百倍!”
三人只得从左边小道返回,果然再度置身于那熟悉的溶洞之中。
却见田尔耕已先他们一步瘫坐在地,双目无神,口中只反复喃喃:“出不去了……再也出不去了……”对三人的到来恍若未觉,显是已被这无穷无尽的迷宫逼得心神崩溃。
南宫未成默然不语,再次于井底细细搜寻,试图找出关于“朝天之梯”的蛛丝马迹,却依旧一无所获,最终只得盘膝坐下,闭目冥想。
南宫破不甘心,试图徒手攀上井壁。
他掏出匕首奋力凿向石壁,谁知苔藓之下,岩石坚逾精钢,连一丝白痕都难以留下。
几次奋力腾跃,企图借力上冲,双足却在湿滑的壁面上无处着力,反倒摔得浑身泥泞,狼狈不堪。
一片沉寂中,阿岐那缓缓起身,平静道:“既然此生或许终老于此,贫僧愿在寂灭之前,完成最后一件功德。
”
他提起那盏昏黄的油灯,再次走向石阶。
这循环往复的通道,无论左旋右转,终归原点,看似绝路,于他而言,却暗合了藏传佛教转经、转塔之仪轨——依循“卍”字真言,从左向右,绕行不息。
于是,他一手持灯,一手轻摇玛尼轮,口中虔诵六字大明咒:“嗡嘛呢叭咪吽——”,自左边岔道始,三步一小叩,五步一大拜,以肉身丈量这无尽的轮回之路。
不知绕行叩拜了多少圈,油灯将尽,体力几竭之际,阿岐那恍惚抬头,蓦然发现前方路尽处,竟现出一道从未见过的门户!门内幽深,隐隐有庄严梵唱传来,似是天籁。
他此刻气空力尽,不敢贸然深入,只得强提最后一口气,循原路挣扎返回井底溶洞,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告知众人。
南宫未成灰败的脸上骤然泛起一丝光华,他展颜合十,声音虽虚弱却透着洞彻的明悟:“善哉!大师以无上愿力、步步叩首,终是感通天地,叩开了天门。
那门户之后,必是此局最终的归宿——娑婆世界!”
“娑婆世界?”南宫破剑眉微蹙,“那是什么去处?”
“此乃佛家语,”南宫未成目光悠远,仿佛已穿透重重石壁,“意指我佛如来所教化的三千大千世界。
此界众生,沉沦十恶,却堪于忍受诸般苦恼而不肯出离,是为三恶五趣杂会之所。
”他缓缓转向那幽深的通道,续道,“若老衲所料不差,那关系天下气运的传国玉玺,定然就安置在这梵音洞最后一重玄关:娑婆世界之内。
呵呵,普完洞主终究心存慈悲,未曾将我等彻底置于死地,仍留下这条需以愿力方能开启的朝天之路。
倘若当初我们一味强闯硬攻,反而永世无通。
”
当下,南宫破搀扶起虚脱的阿岐那,南宫未成也勉力支撑起身。
正欲举步,南宫未成忽又驻足,回望蜷缩在阴影里的田尔耕,叹息道:“我佛慈悲,不舍任一众生。
将他……也带走吧。
”
南宫破心中一沉。
他深知若让田尔耕活着出去,南宫世家必将永无宁日。
然而父命难违,他终究还是走到那失魂落魄的东厂大挡头身旁。
只见田尔耕目光涣散,口中仍含糊念着“出不去了……”,对周遭一切已无反应。
南宫破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伸手将他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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