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假投诚赚传国玺(1/3)
词曰: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
英雄五霸斗春秋。
秦汉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前人田地后人收。
说甚龙争虎斗。
千古伤心旧事,一场谈笑春风。
残编断简记英雄。
总为功名引动。
个个轰轰烈烈,人人扰扰匆匆。
荣华富贵转头空。
恰似南柯一梦。
残月如钩,高悬古道。
驿站孤灯在朔风中明灭不定,将斑驳的墙影拉得忽长忽短。
三更梆子声刚过,一缕琴音破空而来,如寒泉漱石,幽幽咽咽。
少冲收到信王密函,函中言道阉党势力日渐昌炽,恐防有变,要他即日进京,协力铲除阉党。
即日与公主连骑北上。
是夜投宿在一个荒凉的古道驿站,本在榻上辗转,闻声而起,披衣推门。
但见月光如练,铺洒在荒芜官道上,北风卷着枯叶在空际打着旋儿。
那琴声时而铿锵如铁马踏冰,时而苍凉似故国残阳,每个音符都带着说不尽的黍离之悲。
他闭目凝神,灵觉随琴音蔓延,数十丈外,一个青衫文士独坐断碑前抚琴的身影渐渐清晰。
少冲嘴角微扬,已知抚琴者何人。
当即纵身掠上老槐枝头,自怀中取出玄女赤玉箫。
箫声初起时细若游丝,如春蚕吐茧,绵绵不绝地缠绕着悲怆的琴音,似知己轻拍故人肩头。
渐渐地,箫声转亮,宛若云开月明,将琴声中的愁苦一层层化开。
这时,另一个琴声自东南角幽幽响起,清越如泉,似在二者之间婉转调停。
先前的琴声受此感染,也渐渐转悲为喜,与箫声一唱一和,宛若久别重逢的故人执手言欢。
曲未终,朗笑声已破空传来:“他乡遇故知,幸何如之!何不过来一晤?“
残月西斜,将四道身影拉成长长的墨影。
庄铮与蔡邑并肩坐在残碑之上,乱发在夜风中狂舞,宛若两尊遗世独立的石像。
担担和尚垂手侍立一旁,黄眉下的双目在月色中精光闪动。
少冲整衣上前,郑重一揖:“担担大师、庄大哥、蔡大哥,不想能在此重逢。
自别后,常以为今生再难聚首。
“
庄铮抚琴不语,目光如电:“靖兄弟当真要助信王剿灭阉党,挽大明将倾?可知天意昭昭:'大明气数将尽,清室当兴'。
关外铁骑不日便要踏破山河,此乃天命,人力岂可违逆?“
少冲昂首应道:“小弟只信一个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天命虽难测,人心却可恃。
纵是螳臂当车,也要试上一试。
“
庄铮捻须长叹:“你生性热血,与我等虽气味相投,终究殊途。
唯有一言相赠:凡事当适可而止,功成务须抽身。
切莫贪恋权位,误了卿卿性命。
“他遥望京师方向,语转沉痛,“这浊世虽不容我辈,然阉宦当道,黎民倒悬,又岂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蔡邑轻抚琴弦,发出清越之音:“这些年来,我与你庄大哥寄情山水,醉心丝竹,本以为可超然物外。
奈何魏阉祸国,荼毒苍生,眼看就要天下大乱。
朱明江山虽与我等无干,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
少冲喜道:“小弟早知两位兄长心系苍生,绝不会真正遁世。
“
蔡邑却摇头轻笑:“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要留着遍历名山大川。
济世救民的重任,终要落在你这样的少年英杰肩上。
“他起身整衣,“今夜偶遇,言尽于此。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
少冲取出玄女赤玉箫双手奉上:“不知何日再能重逢,此箫赠予二位兄长,权作纪念。
“
蔡邑瞥了眼月下流光溢彩的玉箫,淡然道:“'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此等神器,非我辈所能消受。
何况昔有弄玉吹箫引凤,成就神仙眷侣。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少冲,“岳兄弟得配天潢,可喜可贺。
“
少冲知他暗指与晋宁公主之事,虽无讥讽之意,仍觉惭愧。
庄铮朗声大笑:“'帝子吹箫上翠微,秋风一曲凤凰归'。
于我却是'玉箫声断、秦娥自去凤楼空'。
妙哉!妙哉!“
笑声中,二人携手踏月而去,身影渐隐于晨雾,唯有余音在林间久久回荡。
少冲转向尚未离去的担担和尚:“自王屋山一别,大师一向可好?“
担担和尚合十道:“出家人心如止水,无所谓好与不好。
贫僧此来,是要告知一桩隐秘,相求一事。
“
少冲见他神色凝重,知非同小可,肃然道:“大师但说无妨,弟子定当竭尽全力。
“
担担和尚仰望残月,声音忽然变得悠远:“这个秘密在贫僧心中埋藏多年。
我本是蒙古黄金家族后裔,先祖乃孛儿只斤氏义亲王,归化中原后改姓苏。
苏、赵两家世代守护传国玉玺,到了贫僧这一代,两家都已人丁寥落,力量不济,其间还惹出一桩官司,为免遭官府一网打尽,于是封了香林寺,毁家弃地,连夜搬迁。
但数年之后重回故地,居然沧海桑田,连我们自己也找不到放置传国玉玺之所了。
懊悔之余,想到玉玺从此埋没深山,亦不为他人所有,还算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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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冲闻言,心中蓦然闪过朱华凤曾说过的旧案,脱口问道:“大师所说的那桩官司,可是因一桩婚事而起?”
担担和尚双掌合十,长眉微颤:“原来少侠已知晓此事。
当年那位姓苏名梦馨的苦命女子,正是贫僧胞妹。
她所嫁非人,又痛失传家之宝,终日以泪洗面,不出三年便含恨而终。
”他声音渐沉,“贫僧当时立下重誓:不寻回传家之宝,终身不娶。
自此拜师学艺,踏遍九州,只为寻得此物。
”
他忆起往昔,目露追忆之色:“许是佛祖垂怜,上月竟在一家当铺中得见故物。
贫僧当即金盆洗手,立誓永不再犯偷盗之戒,余生唯愿青灯古佛,忏悔前愆。
”
原来这位看似疯癫的和尚,这些年来翻越高墙深院,出入皇宫民宅,苦心寻觅的竟是那方传国玉玺的仿品。
少冲叹道:“可惜大师寻回的只是仿品。
真品……已被武名扬夺去。
”
“这正是贫僧相求之事。
”担担和尚神色凝重,“传国玉玺万万不可落入阉党之手。
贫僧得知武名扬劫走真品后,日夜兼程北上追击,与他数次周旋,皆因那厮狡诈非常而功败垂成。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更坏的消息是,教主已被魏忠贤接入京城。
这老贼虽与教主有血脉之亲,但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只怕会对教主不利。
”
他从腰间取出一方黄布包裹,层层解开后,现出一方玉玺:“后来与子琴商议,想出一招李代桃僵之计。
此事还需少侠出手,既要夺回真品,更要救出教主。
”
少冲见那玉玺与武名扬劫走的传国玉玺一般无二,不禁吃惊:“这是真品还是仿品?”
“自然是仿品。
”担担和尚指尖轻抚玉玺一角,“贫僧已请巧匠仿照真品缺损之处,以黄金镶补。
除贫僧与那位匠人外,世间再无人能辨其真伪。
”他将玉玺郑重递上,“少侠此次入京本为铲除阉党,正好借此物接近魏忠贤,伺机调换真品。
”
少冲细思此计确属可行,当即应承下来。
担担和尚这才展颜,合十作礼,转身步入晨雾之中,袈裟飘飘,转眼不见踪影。
少冲感到肩头的重担又重了几分,将担担和尚的嘱托深藏于心,把那方仿品玉玺贴身收好,方转身折返驿站。
脚步刚及门槛,忽闻马蹄声如疾雨骤至。
数十骑彪悍人马呼啸而来,当先一位老者身披蓑衣,斜挎毡笠,正是姜公钓——原是铲平帮众兄弟星夜兼程赶来与少冲会合。
故人相见,自有一番热闹。
众人簇拥着少冲步入客房,姜公钓率先开口道:“属下知大王素喜独行,但此番入京非同小可。
京城龙潭虎穴,危机四伏,多些人手也好照应。
“
少冲略一沉吟,觉得此言在理,只是大队人马太过招摇,便吩咐道:“诸位可化整为零,扮作商旅百姓分批入京,隐于市井街巷。
平日各安其位,待有要事时再聚。
“众人齐声领命。
姜公钓忽又压低声音:“属下途中听闻,担担和尚已夺回传国玉玺,转交大王。
不知此事可真?“
少冲心中一震——担担和尚半个时辰前才将仿品交予自己,消息何以传得如此之快?转念便明:这定是担担和尚故意散布的烟雾,好让世人皆以为真品在他手中,方便日后行事。
此事关系重大,纵是对心腹也不可泄露分毫,当下只默然不语。
姜公钓见状,当即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身后众喽罗也随之跪倒一片,齐声山呼:“万岁!“声震屋瓦。
少冲惊得急忙制止:“这是做什么!“
姜公钓仰头恳切道:“'得玉箫者得天下',如今大王既得传国玉玺,便是天命所归!臣等愿效死力!“
少冲这才明白众人欲行“黄袍加身“之事,当即沉下脸来:“荒唐!岳某从未想过称帝,也绝不会称帝。
此话今后休得再提!“
王嘉胤还欲再劝:“如今皇帝昏庸,阉党祸国,致使民怨沸腾,烽烟四起。
值此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之际,大丈夫行事当仁不让,如此良机岂可错过?......“话未说完,触及少冲凌厉目光,顿时噤声。
“都退下!“少冲拂袖转身。
众人悻悻退出,唯有一个青年伫立原地。
少冲认得是王嘉胤身边的李自成,皱眉道:“你为何不退?“
李自成躬身道:“属下愿为大王分忧。
“
“我有何忧?你又知道什么?“
“属下斗胆猜测,“李自成抬头,目光如炬,“大王手中的传国玉玺,恐怕并非真品。
“
少冲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做好分内之事,玉玺真假岂容你妄加揣测?“
李自成近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其实真假本不重要。
只要那和尚与匠人从此消失,世间便再无人能辨真伪——假的可以成真,真的亦可变假。
“
此言如冰锥刺骨,少冲只觉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这少年心思缜密却手段狠辣,若不加约束,日后必成祸患。
当下厉声喝道:“来人!将李自成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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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喽罗见少冲动怒,不敢求情,忙将李自成押出房门。
杖责声很快在院中响起,每一声都重重敲在众人心上。
少冲心中烦闷难解,信步来到中庭,见龙百一正独坐月下独酌,便上前对坐相陪。
几杯浊酒下肚,问起阉党近况。
龙百一细数魏忠贤麾下势力:武有“五魁“——田尔耕掌东厂、许显纯控锦衣卫、孙云鹤辖镇抚司、杨寰与崔应元共管忠勇营;如今武名扬又得魏阉青眼,常出入五魁阁,颇有后来居上之势。
文有崔呈秀等“五虎“为智囊。
欲除巨奸,必先断其爪牙。
返回客房时,月光下见朱华凤倚栏而立,笑靥中带着三分醋意:“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老相好也进京了,想必是要与你双宿双飞呢。
“
少冲一怔,实在想不出她所指何人。
朱华凤轻哼道:“还装糊涂!当年魏忠贤为笼络你,将灵儿许配于你。
如今见你在江湖声势日盛,便又把那丫头控制在手,好让你为他所用。
“她语带讥讽,“你在朝在野都寻得靠山,真是前途无量啊。
“
少冲正色道:“灵儿父母早逝,唯余魏忠贤这个舅舅。
当年那桩婚事本就不怀好意,后来他不也差点害死灵儿?“
朱华凤追问如何救人。
少冲心绪纷乱——信王欲让他协掌神机营,此举必引魏阉忌惮;当务之急是救灵儿、夺玉玺,或许该假意投诚,伺机而动。
但魏忠贤生性多疑,身边尽是奸恶之徒,此行无异刀尖起舞。
见他沉吟不语,朱华凤柔声道:“岳公子,我当你是知己,有何难处不妨直言。
“
少冲对朱华凤却不好说出口,心想再也不能与她纠缠不清,否则不但连累了她,还极易误事。
深知当断不断,其后必乱,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公主提醒的是。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魏公公权倾朝野,在下要想有所作为,必得攀上这高枝才行。
我意已决,入京便去拜会。
”
公主听了此言,还当他口是心非,故意拿此话气自己,冷笑道:“你有胆子就去啊,你多次坏他好事,他正愁抓你不着。
”
少冲目光低垂:“我既然为魏公公效力,自当忠心不二。
将来若冒犯公主,还望海涵。
在下还有一句良心相劝,公主乃金枝玉叶,当自重自爱,别老在江湖漂泊,惹人闲言闲语……”少冲说这话时,眼光始终不敢正眼瞧她,心知她必定生气,果听朱华凤哽咽了一声,略带颤音:“你……你说什么?”
“在下一介布衣,草莽之辈,不值得公主垂青。
“少冲咬牙道,“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罢。
“说罢也不管朱华凤的脸色多么难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回房蒙头便睡。
这一夜,少冲辗转难眠。
那番绝情话短短数句,字字如刀,已深深伤了公主的心,其实这些话他早就想说,只是每每看到公主脉脉含情的双眼、如花笑靥又难以出口,今日终于鼓出勇气,大半是因身受信王重望,前路凶险,不愿累及公主。
这次入京,连自己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即使死中得活,以自己绿林匪帮大王的身份如何能与公主终成眷属?
更何况......心底始终萦绕着另一个倩影。
五更鼓响,他疾步至朱华凤房外,叩门许久无人应答。
伙计告知那位姑娘昨夜已退房离去。
少冲举着手怔立半晌,喃喃道:“走了也好......“
清晨客栈里,他独坐角落要了三角烈酒。
酒保咋了咋舌,心想大清早的喝闷酒,这还是头回遇到。
姜公钓等人默默相陪,见帮主面色阴沉,想起李自成下场,皆不敢多问。
辛辣酒液入喉,灼烧着胸中块垒。
既已斩断情丝,便可与阉党放手一搏。
酒尽掷杯,少冲振衣而起,率领众人踏着晨露直奔京城。
朝霞如血,映照着一行决绝的背影。
帝都BJ,这座曾见证九朝兴衰的玉京天府,如今盛世风华不再。
天色未暗,长街两旁的商铺却已纷纷闭户,青石道上空无一人。
北风卷着枯叶掠过朱门铜环,唯闻深巷中偶有犬吠相闻,整座皇城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众人在城南寻了间僻静客栈落脚。
少冲依约独自前往御河桥赴约。
信王密函中约定的公卿酒楼就坐落在御河桥畔。
次日黎明,少冲迎着刺骨寒风来到此地,果见一座飞檐翘角的酒楼临水而立。
朝阳映在湘妃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