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3)
孟莺莺怔了一下,她抱着一排白色的搪瓷缸,抬头看着他。
男人的白衬衣被太阳照得晃眼,肩背挺直。
可眼尾的那点红却出卖了他,有点像是被大雨打湿的狼王,皮毛贴着,凶不起来,就只剩了委屈。
孟莺莺忽地就起了坏心,把搪瓷缸往怀里又拢了拢,小脸一板,幽幽地叹了口气,“是啊,省歌舞团,可是金饭碗,谁不心动啊。
”
祁东悍喉结滚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绷起,半晌才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那——挺好。
”
说是挺好,嗓音却像是被大石头碾过,糙得发疼。
却又不得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孟莺莺憋住笑,把搪瓷缸往怀里拢了拢,确定不会掉了以后,这才腾出一只手,用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胳膊,“好?那祁团长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没哭。
”祁东悍别过脸,下颌线咬得紧,只看到腮帮子鼓动,“风大迷眼。
”
六月晌午的天气,艳阳高照,万里无云,连带着老槐树的树叶都跟着纹丝不动。
这会哪里来的大风?
孟莺莺心里软成一滩,脸上却还装着,就是不说穿真相,她低头从怀里四个搪瓷缸里面,抽出来了一个递过去。
“喏,这是我这次夺冠的物质奖励,送你一个,留个纪念。
”
“就当时谢谢祁团长,这次给我们帮了大忙。
”
白色的搪瓷缸身印着“文艺汇演纪念”六个字。
祁东悍没接,低头看着她递过来的搪瓷缸,明明被送了礼物,却没有半点开心,甚至整个脸都黑得吓人,嗓音暗哑,“真走?”
“真——”孟莺莺拖长了尾音,眼见男人眼尾更红,她才抿着唇扑哧笑出声,把整排搪瓷缸一股脑塞进他怀里,“骗你的,傻子!”
“我拒绝了选调表。
”
她仰着脸看他,眼睛黑的发亮,灼灼发光,“黑省歌舞团是福利好,不止给省城户口,还给全国粮票,又是上级单位。
”
她每说一句,祁东悍的脸色就跟着难看了一分。
眼看着他泛红的眼尾,越发雾蒙蒙的。
孟莺莺话锋一转,“可是我们文工团刚才拿了第一,我干嘛要跑呀?”
软软的腔调,带着几分轻哄。
祁东悍刚才的生气难过和失望,瞬间跟着消失殆尽。
那被塞在怀里搪瓷缸被撞的叮当作响,他却好似没听见一样。
他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可你刚才——”
“刚才是逗你。
”
孟莺莺罕见的伸手,戳了戳了他硬邦邦的胳膊,声音放轻,“谁让我们的祁团长平日里板着脸,像块木头?我就想看看,木头会不会疼,会不会有些生气和烦闷。
”
话没说完,手腕却被忽然攥住。
男人掌心滚烫,隔着衣料都遮不住,他的声音更是低哑得不像话,像是发怒,又像是隐忍克制,“孟莺莺,你再逗我一次试试?”
他低头,额头几近乎和她的额头相贴,可是在离到三厘米的距离时,到底是停了下来。
两人呼吸交缠,热气烫的人发颤,连带着嗓音也跟着抖了起来。
“我以为,我以为——”一连着以为了两次,却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他舌尖抵着上颚,改了到嘴边的话,一字一顿,“我差点就准备去省里把你绑回来!!!”
什么成全,什么放弃,在祁东悍这里都不存在。
他只知道自己舍不得她走啊。
孟莺莺心口一跳,耳朵尖尖瞬间红了,她刚一抬头,就被他那一双猩红的眼,灼的不敢对视,她别开头,小声开玩笑道,“祁团长,你这可是滥用职权啊。
”
“那就用别的。
”祁东悍目光晦涩,喉结滚动,声音低到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见,“用我这个人,行不行?!”
他的身体靠的太近,清冽的薄荷味混着阳光,熏的她脑袋发晕。
孟莺莺下意识往后退,单薄的背脊却抵上走廊墙壁,退无可退。
她张了张嘴,连名带姓地喊,“祁!东!悍!”
男人盯着她,怀里的搪瓷缸被他抱的很稳当,另一只手撑在她左边耳侧,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见她生气。
男人低下头,目光落在她水粉色的唇上,连带着声音哑得不成调,“孟莺莺别走,也别在再吓我了。
”
他经不住。
天知道他刚回到驻队换了一身衣服,转头就听方团长说,上面给了一个选调表名额,给个人赛冠军。
祁东悍得了这个消息,便一路疾驰过来,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只用了十三分钟便到了。
他生怕自己来晚了一步,孟莺莺就签了选调表,去了省歌舞团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男人身量高,气势也强,把孟莺莺整个人都包围进去。
她呼吸发紧,手指揪住他衬衣下摆,小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谁吓你了啊。
”
她刚开始只是想逗他来着。
话没说完,男人忽然俯身,三厘米的距离变成了一厘米。
孟莺莺猛地顿住,再也不敢动,连带着呼吸都跟着放轻了几分。
祁东悍目光克制地在她唇上,看了又看,最后才收回目光。
伸手,温柔的帮她把掉在额前的碎发,给别在了耳后。
“孟莺莺,”他目光晦涩,声音低而稳,“为了我留在文工团好不好?在这里我能护着你,哪天你想飞,我就陪着你飞。
”
“你飞多高,我就爬多高。
”
“但是别再让我以为你要走,我……受不了。
”
孟莺莺不敢再听下去,她抬手去推了下他,想拉开距离,这一推。
男人怀里搪瓷缸哗啦一声,全部掉落在地上,到最后滚了两圈,停在她脚边。
白色的缸身上文艺汇演纪念六个字,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孟莺莺弯腰去捡,男人却先她一步。
他单膝蹲下,把搪瓷缸递给她,抬眸的瞬间,眼底那层水汽终于散了,只剩灼灼亮光。
只是可惜,祁东悍话还没说出来。
接下来就被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莺莺?”
是叶樱桃的声音,她的声音干脆,人还没过来,声音就传了过来。
连带着空气的暧昧,也随着她人的到来,给消散了大半。
下一瞬,还没等孟莺莺反应过来,叶樱桃和林秋就跟两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叶樱桃一把抱住孟莺莺,差点把祁东悍刚递过来的搪瓷缸,都给撞飞,“你和省歌舞团的人谈的怎么样?”
“我听人说,你拒绝了他们,你真不走了?真不走了?!”
孟莺莺轻轻地点点头。
林秋跟在后面跑过来,眼圈红得跟兔子似的,一边笑一边哭,“我们听人说你把选调表还回去了,还以为他们瞎传——没想到这是真的啊!”
孟莺莺被她们两个晃得直踉跄,赶紧把搪瓷缸往旁边一举,生怕磕着她们,“慢点慢点,缸子要是摔了,老团长得让我赔!”
“赔个屁!”
叶樱桃松开她,狠狠地抹了把脸,结果越抹越花,“你吓死我们了!我还想着回头给你收拾行李,送你走的时候,把我攒着没舍得吃的半包桃酥一起装你行李包里,让你带到省歌舞团去吃。
”
林秋抽抽噎噎,“俺也是。
”
“都想好把东西全部送你了。
”
孟莺莺,“……”
她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心里热乎的不行,伸手把她们揽过来,一人弹了一个板栗子,“傻不傻?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谁陪你们练舞,谁监督你们别偷懒,谁和你们一起去?”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叶樱桃哇的一声又哭又笑,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孟莺莺!可那是省歌舞团啊!金饭碗!你留下……不就耽误前途了啊。
”
虽然,她很想孟莺莺留下,但是前途太光明了啊。
如果孟莺莺去了,那简直就是金光闪闪的一根大腿子!
“前途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
孟莺莺拿袖子给她擦脸,轻声说道,“我留下,是舍不得你们,也舍不得教练,同样的,我还想和你们一起站在更高的舞台上比赛。
”
叶樱桃是个凡事都计较得失的性子,她喃喃道,“可是那你好亏啊。
”
明明有更好的前途,却留在这个山沟沟陪她们。
孟莺莺摇头,“东三省联合汇演听说过没?咱们要是能去,一样能跳上省里的舞台,甚至能上首都的舞台。
”
这下,叶樱桃和林秋都跟着瞪大眼睛,“真的?”
林秋更是直白道,“可是我跳的好差啊,简直就是个拖油瓶,这样的我,真的能去吗?”
她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其实叶樱桃也是。
她们在哈市驻队壹零壹文工团,当倒数当的太久了。
久到,连这次团体赛得了并列第一的冠军,她们都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甚至,有时候还会忘掉这件事。
“真的。
”孟莺莺点头,“我拒绝了去歌舞团的选调表后,老团长和何处长,给了我一张东三省联合汇演的邀请书,到时候我们哈市文工团,可以代表黑省去比赛。
”
说到这里,她语气顿了顿,已经开始给她们两人画大饼了,“到时候,如果我们能在东三省联合汇演的比赛中拿奖,就有机会再往上爬了。
”
“届时,什么国家二级舞蹈演员,省城户口,全国粮票,金饭碗,这些都不在话下。
”
这是还没开始,就给她们画大饼了。
画的叶樱桃和林秋直流口水。
还是祁东悍听不下去了,他打断了她们,他都怀疑,孟莺莺在忽悠下去,能把这两人当场忽悠的流口水。
“我在国营饭店定了饭,就当是庆功宴,去不去?”
这是祁团长要请吃饭啊。
叶樱桃和林秋交换了一个眼色,下意识地要拒绝。
祁东悍,“今天不光有麻辣兔肉,还有猪肉白菜炖粉条。
”
国营饭店今天运气好,从肉联厂抢到了二十斤猪肉供给。
当然这种消息,一般人肯定是不知道。
祁东悍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他舅舅在国营饭店当大厨,但凡是国营饭店这边有任何好东西,都瞒不过他。
祁东悍这话一落,叶樱桃和林秋都开始咽口水,她们和孟莺莺还不一样。
孟莺莺经常出去打牙祭,她们则是舍不得,几乎天天顿顿都是在食堂吃饭。
食堂的饭菜味道,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林秋有些心动,拽了拽叶樱桃的袖子,“樱桃,我们去吃吧,好不好?”
叶樱桃也馋,她去看孟莺莺。
孟莺莺经过先前那一遭,也不太想和祁东悍单独相处了,她便说,“一起吧,国营饭店的麻辣兔肉和兔头,是真的好吃。
”
有了这话,叶樱桃才答应,并且还提议,“把赵教练也喊上?”
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
“成。
”
“我去喊赵教练。
”
叶樱桃拔腿就跑,去的快,来的也快,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古怪。
“怎么了这是?”
“赵教练没空,在和贾晓丽的姑姑掰腕子,她提议把贾晓丽给开除,但是贾晓丽姑姑不同意,找到咱们的方团长,以陷害不成立为理由,想要方团长撤回对贾晓丽的处罚。
”
“那方团长怎么说的?”
这件事之前孟莺莺就知道,只是她忙的很,没时间来管。
没想到赵教练竟然已经替她做到了前面。
“方团长也想开除。
”
“开除不了。
”
说这话的是祁东悍。
大家瞬间看了过来。
祁东悍身居高位,他自然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贾晓丽的姑姑是政治干事,负责监督大家日常行为的,把贾晓丽开除很简单,但是贾晓丽被开除后,她的姑姑往后就会死死盯着文工团了。
”
“那时候,方团长和你们才会头疼。
”
被一个政治干事盯上,别说文工团了,就是他们驻队的战士,也不会乐意的。
这就相当于身上安装了一个监控一样,不知道什么就被人给举报了去。
“那就这样便宜她了吗?”
孟莺莺喃喃。
她也是在这一刻,才深深地感受到,驻队里面的盘根错节。
祁东悍想了想,看了一眼叶樱桃和林秋。
孟莺莺瞬间明白,“她们不是外人,也不会说出去。
”
祁东悍这才慢吞吞道,“让人把贾晓丽在比赛上,给自己人下药的事情,透露给纠察连的人。
”
孟莺莺愣了下,接着她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借力打力?”
祁东悍有些惊讶于孟莺莺的敏锐,他嗯了一声,“让赵教练不出手,方团长也不用出手,自然有人收拾她。
”
这个她是谁,她们都心知肚明。
林秋听完,她有些害怕地地看了一眼祁东悍,就往叶樱桃身后躲了躲。
叶樱桃也恍不多让,她听完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能爬到高位当大领导的人,真没有几个省油的灯啊。
就祁东悍这一招,直接就杀人不见血,连带着几方面的人都给处理了。
甚至还能把文工团的所有人给摘出来,不会遭受到贾晓丽姑姑,私底下穿小鞋不说。
贾晓丽姑姑被纠察连,以这种事情牵扯上,作为对手,她要是不脱一层皮,纠察连的人怕是白拿的工资。
见她们害怕自己,祁东悍微微皱眉,他抬头去看孟莺莺,孟莺莺也在想这个计策的好处。
她眼睛黑亮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