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2/3)
“不瞒老爷说,我不仅知道那凶犯逃跑的方向,就连拐卖人口的人以及那个倒霉的买家,我都一清二楚。
让我细细给老爷讲讲:那个被打死的倒霉蛋,是本地的一个小官宦的儿子,名叫冯渊,自小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独自一人守着一点微薄的财产过日子。
长到十八九岁时,他特别喜欢男色,最讨厌女子。
这也算是前世的孽缘吧,碰巧遇上那拐子卖丫头,他一眼就看上了这丫头,决心买来做妾,还发誓以后不再结交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妻子了,所以定了三天后过门。
“谁承想那拐子又偷偷把丫头卖给了薛家,打算卷了两家的钱逃到别的省去。
结果没跑成,被两家逮住,打了个半死,两边都不肯收钱,只要人。
“那薛家公子哪是肯吃亏的主儿,一挥手就让手下人动手,把冯公子打得血肉模糊,抬回家去,三天后就没了。
“这薛公子本来早就定好日子要上京的,动身前两天偶然遇到这丫头,本想买了就上路,谁知闹出这么一档子事。
打了冯公子,抢了丫头后,他就像没事人一样,带着家眷继续赶路。
这边自有他的兄弟奴仆处理,这种小事儿根本不值得他逃跑。
这些先放一边,老爷您猜猜,那被卖的丫头是谁?”
雨村笑道:“我怎么会知道。
”
门子冷笑一声:“这人说起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她就是葫芦庙旁边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名叫英莲。
”
雨村惊讶地说:“原来是她!听说五岁就被人拐走了,怎么到现在才被卖啊?”
门子说:“这类拐子专门偷拐五六岁的孩子,把他们养在偏僻的地方,等到孩子长到十一二岁,就根据长相带到其他地方转卖。
“想当年,英莲天天被我们哄着玩;虽然已经过去七八年,现在她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模样虽然越长越标致,但大体相貌还是没变,熟人很容易认出来。
而且她眉心原本就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所以我能够认出她。
“偏偏这个拐子还租了我的房子住。
那天,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过英莲。
她被拐子打怕了,什么都不敢说,只说拐子是她的亲爹,因为欠债无力偿还,所以要卖她。
我好言相劝了多次,她又哭了,只说:‘我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
“这肯定没错了!后来冯公子看了人,付了银子,拐子喝醉了,英莲自己叹息道:‘我今天的罪孽总算到头了!’后来又听说冯公子要三天之后才娶她过门,她又显露出忧愁的样子。
“我实在不忍心看她那样,等拐子出门后,又派家里的仆人去安慰她:‘冯公子必定要选好日子来接你,可见他不会把你当丫鬟看待。
况且他人品风流,家境也殷实,向来最讨厌应酬女眷,这次竟然不惜重金买你,以后的事不用说也知道了。
只消忍耐两三天,何必闷闷不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听了这些话,才稍微解开了心结,自以为从此有了依靠。
谁料天下竟有这样不如意的事情,第二天,她竟然又被卖给了薛家。
如果卖给第二个人还好些,这个薛公子是个出了名的混账,人称‘呆霸王’,是天下第一个任性使气的人,而且花钱如流水,于是把人打得七零八落,硬生生地拖着拽着把英莲抢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冯公子空欢喜了一场,心愿未了,反而花了钱,丢了命,岂不是太可悲了!”
雨村听完之后,也叹息道:“这也是他们命中注定的不幸遭遇,并非偶然之事。
为何冯渊偏偏就看上了英莲?英莲被那拐子折磨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个出路,况且她又是个多情的人,如果能和冯渊喜结连理,本是一段佳话,偏偏又横生枝节。
虽然薛家比冯家富贵,但从他们的为人来看,自然姬妾成群,荒淫无度,未必能像冯渊那样对一人痴情。
这真是一段如梦似幻的情缘,却偏偏让这对薄命的儿女碰上。
暂且不说他们,就目前这桩官司,该如何公正裁决才好?”
门子笑道:“老爷以前是多么果断明智,今天怎么反而犹豫不决了?我听说老爷能补升到这个职位,也是贾府和王府出了力的。
这薛蟠就是贾府的亲戚,老爷何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把案子结了,日后也好向贾、王两位大人交代。
”
雨村说:“你说的固然有道理。
但此事关乎人命,蒙受皇上的大恩,让我得以官复原职,这对我来说简直是重生再造之恩,正是我尽心竭力报效朝廷的时候,怎能因为私情而废弃法律?这是我实在不能容忍的做法。
”
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大道理何尝不对,但在当今世上是行不通的。
你没听说过古人说:‘大丈夫要相机而动’,又说‘趋吉避凶才是君子所为’。
照老爷这么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恐怕连自身都难保,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为妥。
”
雨村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按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门子回答说:“小人已经想好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老爷明天升堂时,不妨先装腔作势,发布公文,签发拘票捉拿人犯。
当然,真正的凶手是抓不到的,原告那边肯定是要有个交代,那么就先抓几个薛家的亲戚和仆人来拷问。
“我会在暗中周旋,让他们对外宣称冯渊是暴病身亡,然后让薛家族人和地方上的人联名递上一份保状。
老爷您就说自己擅长扶乩请仙,在堂上设个乩坛,让军民百姓都来观看。
您就说:‘乩仙批示了,死者冯渊与薛蟠是因为前世有孽缘,如今狭路相逢,应当做个了断。
薛蟠现在已经得了不治之症,被冯渊的魂魄索命而死。
这场灾祸都是那个拐子引起的,拐子的身份已经查清,是哪个乡哪个姓的人,依法处置,其余的人就不再追究了。
’之类的话。
“小人会私下吩咐那个拐子,让他老实招供。
大家看到乩仙的批示和拐子的供词吻合,其余的事情自然也就认为是真实的了。
薛家有的是钱,老爷判他赔偿一千两也行,五百两也可,作为冯家的丧葬费用。
冯家也没有什么硬后台,不过就是为了钱,看到有了这些银子,想必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老爷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雨村笑道:“不妥,不妥。
让我再好好考虑一下,或许能想出一个更能堵住众人之口的方法。
”
两人商量了一番,天色已晚,便没有其他话可说了。
到了第二天,贾雨村升堂,传唤所有相关的有名罪犯,他仔细审问了案情。
果然发现冯家人丁稀少,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多要些丧葬费用。
而薛家则依仗权势和人情,坚决不退让,因此案件久拖不决。
于是,贾雨村便徇私枉法,草率地结了这个案子。
冯家得到了一大笔丧葬银子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处理完这个案子,贾雨村急忙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贾政,一封给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信中大致说:“令甥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请不必过于担心。
”
这一切都是葫芦庙里原来的小和尚、现在的新门子出的主意。
贾雨村又担心他把自己以前贫贱时的事情说出去,因此心里非常不快。
后来,他终于找了个借口,把这个新门子远远地发配走了才算了事。
暂且不谈贾雨村的事情。
那个买下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同样是金陵人士,出自一个世代书香门第。
只是这位薛公子幼年时便失去了父亲,他的寡母因为他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