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泥(1/3)
黎明的雾气,是北地秋日里最刺骨的刀。
它们不再是青州城外那般带着草腥湿气的薄纱,而是凝滞的、乳白色的、浸透了塞外荒原苦寒的冰晶,沉重地压覆在每一寸枯黄的土地上,也试图钻入荀渭那件根本不足以御寒的破旧蓑衣每一个缝隙。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愈发荒凉的土地上。
身后的荒祠早已消失在浓雾与地平线之下,连同昨夜那场似真似幻、如同谪仙指路般的相遇,也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陷阵营”三个字,如同烧红的铁箴,烙在他的心窍之上,既是唯一的生路指引,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脚下的路渐渐不再是松软的草甸或农田,而是变成了砂石混合、被车马反复碾压形成的坚硬土路,如同一条灰黄色的巨蟒,蜿蜒伸向北方未知的迷雾深处。
路两旁开始出现倒伏的、被剥光了树皮的苍白树干,以及偶尔可见的、被野狗或豺狼啃噬过的森森白骨,无人收殓,任由风吹日晒。
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种不同于乡村泥土气息的味道。
那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浓雾完全掩盖的——焦糊味。
以及,另一种更隐晦、却更令人不安的,铁锈与某种腐败物混合的腥气。
越往北,这种不祥的气息就越发浓重。
雾气稍稍稀薄了一些时,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杂乱无章的阴影。
那并非自然的山峦或树林,而是由无数粗糙的圆木、夯土、甚至破败的车辆残骸堆积搭建而成的营寨轮廓。
营寨外围挖着深浅不一的壕沟,沟底插着削尖的木刺。
简陋的望楼上,依稀可见几个抱着长矛、蜷缩着身体抵抗寒风的身影。
寨门大开,却并无多少人进出,只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感从中弥漫出来,仿佛那并非生人聚居之地,而是一头蛰伏的、受了重伤、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凶兽。
这里,就是北疆边军的一座前线营垒。
也是“陷阵营”这种名字所能存在的、最可能的地方。
荀渭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他压低了那顶破旧的草帽,将蓑衣裹得更紧些,试图遮掩自己过于单薄的身形和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气息,一步步朝着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寨门走去。
离得近了,才更能感受到这座营垒的破败与混乱。
寨墙许多地方已经歪斜,只用木棍草草支撑。
门口并无像样的兵丁守卫,只有两个穿着破烂号服、面黄肌瘦、靠着门柱打盹的老卒,听到脚步声,也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浑浊麻木,如同看着一块会移动的石头,随即又闭上了眼,似乎连盘问的力气都欠奉。
荀渭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合着各种难以言喻气味的空气,迈步跨入了营门。
门内的景象,更是冲击着他所有的认知。
与其说这是一座军营,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肮脏的、绝望的难民营。
泥泞的土地被无数双脚踩踏成了深黑色的、粘稠的泥潭,混合着污水、马粪、以及某种可疑的暗红色污渍,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低矮破烂的窝棚毫无规律地挤在一起,大多是用树枝、破布和茅草搭成,难以想象如何抵御北地的严寒。
许多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士卒如同行尸走肉般在泥泞中蹒跚走动,或蜷缩在窝棚角落,身上裹着勉强遮体的破烂棉絮或兽皮,几乎看不出号服的原本颜色。
偶尔有几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过,也是满脸戾气,皮鞭或刀鞘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那些动作稍慢的士卒身上,换来几声压抑的痛哼和更加卑微的蜷缩。
这里没有操练的号令,没有激昂的士气,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绝望的死气,和隐藏在死气之下的、随时可能爆发的疯狂。
荀渭的心沉了下去。
这就是边军?这就是他即将投身的地方?
他茫然地站在泥泞中,一时不知该去向何处。
那老人口中的“募兵处”又在何方?
“喂!那小子!干什么的?!”
一声粗暴的呵斥如同鞭子般抽来。
一个穿着脏污皮甲、满脸横肉、腰间挎着环首刀的队正模样的汉子,带着两个跟班,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荀渭,充满了怀疑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荀渭心中一凛,连忙低下头,压着嗓子,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逃难的。
想来投军。
”
“投军?”那队正嗤笑一声,围着他转了一圈,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蓑衣下显得空荡荡的身体,“就你这豆芽菜似的身板?风一吹就倒了吧?别是别处混不下去的逃奴,想来这儿混口饭吃?”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发出哄笑声,带着同样的鄙夷。
荀渭握紧了藏在蓑衣下的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