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泥(3/3)
在泥地里,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傀儡。
看到王头儿过来,少数几个人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身体,但更多的人依旧毫无反应,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
这里,就是陷阵营。
“瘸子!”王头儿喊了一声。
一个胡子拉碴、缺了左耳、右腿有些跛的老兵,一瘸一拐地从窝棚里钻了出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头儿,您吩咐?”
“新来的。
”王头儿用下巴指了指荀渭,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归你了。
老规矩,能活过三天,再记名造册。
”
说完,他不再多看荀渭一眼,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营地的雾气与杂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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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被称为“瘸子”的老兵,上下打量着荀渭,目光浑浊,却带着一种估量牲口般的审视,咂了咂嘴:“啧,又是个细皮嫩肉的…叫什么?”
“…荀二。
”
“荀二?”瘸子嗤笑一声,“在这儿,名字屁用没有。
能活下来,再说吧。
”他随手从旁边一堆破烂里扯出一件散发着浓重汗臭和血腥味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号服,扔到荀渭脚下,“换上。
你原来那身,烧了都嫌晦气。
”
又指了指窝棚角落一个空着的、铺着些发黑霉烂干草的位置:“那儿,以后就是你窝。
记住规矩,让你冲就冲,让你死就死,别问为什么,也别想跑。
跑?哼,这北地几百里荒野,胡人的马快,狼群更饿,死了都没人收尸。
”
他的话语又快又糙,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残忍。
荀渭默默捡起那件冰冷油腻的号服,走到那个指定的角落。
他脱下那身老哑巴给的、陪他逃出生天的粗布衣和蓑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们仔细叠好,塞在了干草铺的最下面。
然后,换上了那件散发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陷阵营号服。
布料粗糙冰冷,紧贴着皮肤,像是穿上了另一层冰冷的囚服。
他刚换好衣服,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令人作呕的气味,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而蛮横的锣声!
“起来!都他妈给老子起来!运尸队回来了!还能喘气的,都去帮忙卸货!”一个凶神恶煞的伍长提着鞭子,在空地上大声吼叫着,鞭子随意地抽打在几个动作稍慢的士卒身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窝棚里那些如同死尸般的汉子们,像是被无形的线牵扯着,麻木地、缓慢地站起身,朝着营门的方向挪去。
瘸子推了荀渭一把:“愣着干什么?去!这就是你这几天的活儿!”
荀渭混在人群中,踉跄着走向营门。
只见几辆破败的大车正停在营门外,车上层层叠叠,堆满了东西。
那不是粮草,也不是军械。
是尸体。
密密麻麻、扭曲变形、残缺不全的尸体。
有的穿着胡人的皮袄,更多的,则是穿着和他们一样破旧号服的边军士卒。
血液早已凝固发黑,将尸体和车板粘在一起,冻得僵硬。
各种惨烈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断肢、开膛破肚、甚至没有了头颅…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腐败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扑面而来!
荀渭的胃部一阵剧烈痉挛,早上吃下的那点窝窝头混合着酸水猛地冲上喉头。
他死死捂住嘴,脸色惨白如纸,强迫自己将那股翻涌压了下去。
周围那些陷阵营的老兵们,却似乎早已司空见惯,脸上只有麻木和冷漠,如同搬运木头一样,沉默地上前,两人一组,抓住那些僵硬的脚踝或手臂,粗暴地将尸体从车上拖下来,扔到旁边早已挖好的一个大坑旁,任由其堆叠在一起。
“噗通…噗通…”
尸体被抛落的声音沉闷而连续,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也敲击着荀渭近乎崩溃的神经。
他也被推搡着上前。
一只冰冷僵硬的、沾满黑红色血污和泥泞的脚踝被塞到了他的手里。
那触感冰冷、僵硬、滑腻,如同地狱的造物。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抗拒,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逃离。
但他不能。
他死死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另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老兵一起,拖拽着那具沉重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躯体,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巨大的、散发着泥土腥气的深坑。
脚下的泥地,因为浸透了从车上滴落和从尸体上流淌下来的黑红色液体,变得更加粘稠、滑腻、污秽。
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血与泥混合的沼泽里,冰冷而绝望。
这就是陷阵营。
这就是他选择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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