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老师傅的扳手,比合同还重(1/3)
车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还在每个人的耳膜里嗡嗡作响,像一根绷到极限的钢丝在颅内震颤。
崩飞的刀头碎片划破沉闷的空气,在水泥地上刮出一道刺眼的白痕,火星四溅,带着灼烧铁屑的焦糊味,最终停在离一个年轻学徒不到半米的地方,兀自旋转着,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每转一圈,就闪一次冷光,像毒蛇吐信,散发着死亡的寒意。
所有人的呼吸都压得极低,目光死死钉在那台1978年产的沈阳立式车床。
刚刚还被安建国用棉纱布反复擦拭、油光锃亮的机身,此刻像一头暴怒后力竭的野兽,瘫在阴影里。
主轴上那道豁口狰狞地咧着嘴,边缘卷曲发黑,指尖若触上去,定能感受到金属撕裂后的毛刺与余温。
液压油从接口处缓缓渗出,一滴、一滴,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混着冷却液的腥气,在空气中弥漫成一片压抑的雾。
“老安!你搞什么名堂!”
“差点出人命了!安师傅,你这手艺……还灵吗?”
质疑声像湿冷的蚂蚁,顺着后颈爬进安建国的衣领,又麻又痒,却甩不掉。
他僵在原地,掌心黏腻,那双曾能感知千分之一毫米误差的手,此刻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指甲缝里残留的机油,竟像血一样发烫。
他引以为傲的“手感”,他坚信不疑的“经验”,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被撞得粉碎。
李默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
安建国需要自己面对这场信仰的崩塌。
老陈头叹了口气,走上前,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安建国的肩膀,掌心的茧子摩擦着工装布料,声音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建国啊,你这是跟时代较劲。
时代是条河,你非要拿根竹竿去捅,捅不动啊……”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建国猛地一颤,脸上一阵火辣,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低下那颗花白的头颅,转身,像一头斗败的狮王,拖着沉重的步子,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消失在车间的阴影里。
夜深了,整个启航厂区都沉浸在寂静之中,只有几盏照明灯孤独地亮着,投下昏黄的光晕,像守夜人的眼睛。
安建国一个人蹲在车间的角落,就着那盏老旧的防爆灯,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那本被油污浸透、边角卷曲的《C5140立式车床操作与维修手册》。
纸页早已泛黄,指尖划过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枯叶在风中低语。
他能闻到油墨与铁锈混合的陈年气味,那是他三十年职业生涯的呼吸。
他的手指,那双布满老茧、曾创造过无数精密零件的手,此刻却在书页上颤抖得厉害,仿佛握不住一页纸的重量。
他一遍遍地回忆着下午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
不可能错,他对自己说,这台机床他摸了三十年,每一个螺丝的松紧,每一寸齿轮的啮合,都刻在他的骨头里。
然而,当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主轴锥度校准”那一章的某个参数表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他看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笔迹修改痕迹。
那个数字“3”,似乎是用钢笔在原有印刷体的“2”上描出来的。
墨迹微微凸起,指尖轻轻一抚,便触到那细微的沟壑。
几十年的岁月,让墨迹已经和纸张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安建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越收越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
他猛地想起,这本手册是当年他刚进厂时,从技术科领来的。
当时,厂里的技术员意气风发地告诉他,这是根据实际操作经验修订过的“内部版”,比原版更好用。
就是这个“更好用”的内部版,记错了三个关键的公差参数。
一处笔误,差之毫厘。
在低速、低精度的年代,这点误差或许无伤大雅,甚至会被老师傅们用经验手法强行“修正”过去。
但今天,在追求极限修复、榨干老设备每一分潜力的“启航标准”下,这个被尘封了三十多年的错误,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露出了它的獠牙。
“呵……呵呵……”安建国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像是喉咙里卡了沙子,每一声都撕扯着声带。
他一直以为自己守护的是一门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