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吞面与电网世家(1/3)
暮色苍茫,如同打翻的砚台,浓稠的墨汁迅速浸染了广州的天际线。
供电局家属大院三栋二单元401房的橘黄色白炽灯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愈发深沉的夜色中挣扎出一方昏黄的孤岛。
空气里交织着复杂而温暖的气息——那是滚烫大地鱼骨与虾籽熬煮数小时才有的、渗透骨髓的浓郁鲜香,与新鲜韭黄的辛烈、碱水竹升面在沸水中翻滚后独有的、带着韧劲的麦香,以及几滴点睛般金黄猪油融化后散发的醇厚脂香。
这气息如同无形的网,温柔地包裹着狭小的空间。
客厅兼餐厅里,一张铺着洗得发白却浆得挺括的塑料桌布的折叠圆桌,是三口之家的核心。
三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如同艺术品般摆开。
薄如蝉翼的云吞皮近乎透明,隐约透出内里粉润弹牙的鲜虾肉馅,在清澈微黄、点缀着点点金色油星的高汤里微微沉浮。
细韧的竹升面根根分明,盘踞在碗中,吸饱了汤汁的精华。
碧绿的韭黄段斜倚其上,如同翡翠点缀。
陈淑仪解下围裙,鬓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将最后一碟淋了琥珀色头抽、泛着油光的灼菜心轻轻放在桌角。
“慢慢食,冇人同你争,”她看着儿子黎景辉近乎贪婪地吞咽着面条,眼角漾开细密的鱼尾纹,声音带着劳作后的疲惫与满足,“今日啲云吞落足料,虾系今朝街市阿荣留俾我嘅生猛花竹虾,够唔够弹牙?”(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今天的云吞料足,虾是早上街市阿荣特意留给我的新鲜花竹虾,够不够弹牙?)
“弹!好鲜甜!”黎景辉含糊地应着,几乎要将脸埋进升腾的热气里。
滚烫的汤汁裹挟着面条滑入食道,那灼热的暖流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凶狠地驱散着蛰伏在灵魂深处、来自前世调度台爆炸的冰冷灼痛与死亡的虚无感。
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将那颗因重生而震颤游离的灵魂,更牢固、更沉重地钉回这具年轻、充满爆发力却也无比沉重的206公分躯壳中。
他高大的骨架挤在小小的折叠椅上,膝盖几乎顶着桌沿,但这张小小的饭桌,这碗朴素却倾注了心意的云吞面,此刻就是惊涛骇浪中唯一安稳的锚点,散发着令人心碎又心安的微光。
主位上的黎国强放下筷子,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拿起桌角那个用了十几年、磕碰掉不少瓷、露出黑色底胎的搪瓷缸,吹开浮在水面的廉价茶叶梗,啜了一口浓得发苦的茶。
他穿着供电局标志性的深蓝色工装衬衫,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边缘磨出了细密的毛边,第一粒纽扣习惯性地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变薄的灰色汗衫领口。
长期伏案核对电路图纸与现场巡检高压设备,让他的肩背微微佝偻,脖颈的线条僵硬,但那双眼睛依旧保持着电网人特有的锐利与沉稳,像时刻扫描着无形的线路,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目光如同探针般落在儿子身上,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一个川字:“听张老师讲,你琴日嘅电工基础实操又甩了链?”(听张老师讲,你昨天的电工基础实操又掉了链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沉甸甸的失望,“咁简单嘅低压配电柜二次回路接线都搞唔掂?两根线都驳错位!阿辉,唔系老窦成日话你,你咁大个人,要知分寸!”(那么简单的高压配电柜二次回路接线都搞不定?两根线都接错了位置!阿辉,不是老爸总说你,你这么大人了,要知分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那张他年轻时穿着崭新工装、站在巨大变压器前意气风发的黑白合影,又落回儿子身上,语气加重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砝码,精准地压向那条名为“电网”的宿命轨道:“职高就嚟到头啦!依家唔搏命,唔扎稳呢份工嘅根基,将来点考进系统?点接得稳呢个班?!”(职高就快到头了!现在不拼命,不扎稳这份工作的根基,将来怎么考进系统?怎么接得稳这个班?!)他放下茶缸,瓷底磕碰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电网系咩?系铁饭碗!系金桥银路下嘅基石!唔系街边卖菜睇天食饭!容不得你半分吊儿郎当,半分差池!”(电网是什么?是铁饭碗!是金桥银路下面的基石!不是街边卖菜靠天吃饭!容不得你半分吊儿郎当,半分差池!)
黎景辉握着筷子的手骤然收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碗里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熏得他眼眶发涩发胀。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掠过父亲鬓角新添的刺眼霜白,掠过墙上那张映射着父亲半生荣光的“先进生产者”奖状,掠过桌上那碗承载着母亲温度与父亲期望的云吞面,最终撞进父亲那双审视而严厉的眼眸。
前世调度台爆炸时那吞噬一切的炽白光焰、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他的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大地鱼鲜香、碱水麦香和韭黄辛香的温热气息涌入肺叶,带来一丝混合着痛楚的清醒。
“老窦,”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对抗整个家族命运的勇气,也似乎在寻找一个能撬开铁壁的支点,“唔该…我想报个篮球训练营。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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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短暂的寂静被放大了无数倍。
吊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