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港的烙印(3/3)
一顿猪食!明天一早,”
他提高了音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跟着李老四那组!搬砖、扛水泥、打杂,叫你干啥就干啥!手脚给老子放麻利点!敢偷懒耍滑…”他眼睛一瞪,凶光毕露,“老子立马让你滚回青石镇那穷山沟里啃土!听见没?!”
这粗野的宣判,却也意味着他在这片残酷的码头上,暂时赢得了一个喘息的狗洞。
尚云起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丝,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听见。
”
他没再看王大海,弯下腰去提自己的铺盖卷。
左肩伤口的剧痛被这动作狠狠牵扯,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啧!”王大海不耐烦地咂了下嘴,却没有再出言讥讽,反而扭头朝搅拌站旁边一个正倚着机器抽烟、穿着相对干净些工装的中年男人吼了一嗓子,声音盖过了机器的轰鸣:“李老四!眼瞎了?赶紧的,弄点红药水和破布头子给这愣小子糊上!别他娘的第一天就死这儿了,晦气!”
工棚深处,紧挨着公厕单薄的、散发着浓烈氨水恶臭的墙壁。
地上积着厚厚的、能没过脚面的黑色灰尘。
墙角爬满了潮湿发黑、如同毒疮般的霉斑和破败的蛛网。
尚云起沉默地将那床薄薄的、散发着陈年霉味的被褥铺开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他快速地将那本卷了边的高中物理课本塞进被褥最底层,用薄薄的、肮脏的布料仔细盖好、压实,仿佛在掩埋一个不堪回首又带着微弱余温的旧梦。
“喂!新来的!”一个沙哑得像破风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尚云起抬起头,是刚才在搅拌机旁那个佝偻着背、满脸皱纹如同被狂风暴雨侵蚀千年的沟壑的老工人——李老四。
他枯槁的手里拿着半个颜色发暗、硬得如同石头的馒头,上面清晰地印着几个乌黑油亮的指印。
他递过来,浑浊无光的眼睛里,只有一片近乎枯竭的、麻木的怜悯,“王头说了,算你半天工,晚饭去那边冒烟的棚子领。
”
他用那根指甲缝里嵌满黑泥、污秽不堪的手指,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冒着呛人黑烟的小灶棚,“馒头就这半个,垫吧垫吧,别饿死。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呓语,“肩膀…省着点用…这鬼地方,命比纸贱…身子骨,是自己的本钱…糟蹋没了,就真没了…”
尚云起看着那半个沾满污垢、散发着可疑气味的馒头,胃里早已饿得痉挛抽搐,发出空洞的鸣响。
他没有推辞,伸出相对干净的右手接过,低低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声:“谢了。
”
李老四没再说话,只是机械地摆摆手,佝偻着那仿佛被无尽重担彻底压垮的脊背,像一具移动的枯骨,慢吞吞地消失在昏暗工棚的阴影里。
尚云起靠着冰冷粗糙、带着铁锈腥气的铁皮墙坐下,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
他小口地啃着那硬得像石头、带着一股浓重陈年霉味的馒头。
粗糙的颗粒刮擦着干涩的喉咙,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火辣辣的刺痛。
肩膀的伤口在劣质红药水的强烈刺激下,火辣辣地跳痛着,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
这尖锐的痛感,混合着厕所飘来的、令人窒息的刺鼻恶臭和工棚里弥漫的浑浊体臭、汗酸、劣质烟草的污浊空气,构成了一种地狱熔炉般的煎熬。
夕阳最后一缕残血般的光,挣扎着从铁皮棚顶的破洞缝隙里挤进来,斜斜地打在他沾满灰尘、水泥粉和已经干涸发黑血污的裤腿上,勾勒出少年单薄身躯里那股异常挺直、不肯折弯的硬气。
他慢慢地咀嚼着,目光却穿透棚屋狭窄的缝隙,投向更远的地方。
巨大的塔吊如同远古的钢铁巨兽,沉默的剪影矗立在逐渐被墨蓝色吞噬的天幕下。
更远处,星港市区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轮廓已然模糊,但无数璀璨的霓虹灯却如同苏醒的恶魔之眼,开始次第亮起,猩红、惨绿、幽蓝、刺目的金黄……疯狂地闪烁、跳动,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令人目眩神迷的欲望之海。
那是一个光鲜亮丽、流淌着蜜与金的梦幻世界,一个此刻对他而言如同天堑般遥不可及、却又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彼岸。
裤兜深处,那张边缘起毛的十元纸币和那张沉甸甸、如同烧红烙铁般的“叁仟柒佰元整”账单,紧紧贴着大腿滚烫的皮肤,时刻灼烧着他的神经。
最后一口带着浓重苦涩霉味的馒头,混合着喉咙里的血腥气,被他用力地咽了下去。
尚云起闭上眼,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口这混杂着汗臭、尿臊、劣质烟草、腐烂食物残渣和新鲜血腥气的、属于星港最底层的苦难空气。
再睁开眼时,那双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睛里,最初的茫然和本能的隐忍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冰冷,一种磐石般的坚硬,如同深埋地底的玄铁,在绝望的熔炉里无声地凝结、成形。
星港的第一天,用血肉的痛楚和生存的屈辱,在他灵魂深处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活下去,仅仅是这场漫长战争的第一步号角。
那霓虹闪烁的彼岸,那片流淌着黄金与权力的土地,他终将以自己的方式,踏足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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