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见辛弃疾立在船头，身后跟着秦猛，两人靴底都沾着泥，显然是踩着晨霜来的。

     大人怎的来了？周海蛟忙去扶船舷，船身晃得芦苇沙沙响。

     辛弃疾没接话，摊开《九边图志》残卷，指腹点在湖口—彭泽一线：金人若从荆北顺流而下，必过这三处。

     我要设三水寨：湖口锁江，彭泽伏舟，都昌藏兵。

    他抬眼盯着周海蛟发红的眼尾，你在这江里混了二十年，暗礁、浅滩、夜航的星子，比我熟十倍。

     可为我绘幅《赣江暗流图》？ 周海蛟突然大笑，震得芦苇荡里飞起一群水鸟。

     他抹了把嘴，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大人早说啊！ 我上月夜探都昌，早把暗礁的位置记在竹片上了。

    他撕开油布，露出半卷染了水的图纸，不过...大人信我？ 辛弃疾从秦猛手里接过个木盒，这是五十两银锭，还有先锋水哨的印信。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秦猛，把周都头的图纸誊三份，一份送帅府，一份存军库，一份...给周夫人收着。

     周海蛟望着他的背影，红布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低头看那印信，铜钮上的二字，竟比他从前抢的金器还烫。

     岁末前夜，梅林的雪又下起来。

     辛弃疾站在地窖前，铁匣里的《御金三策》第二页还带着墨香。

     他摸着锁头，指腹触到范如玉新涂的桐油——防潮的。

     李铁头昨夜派了两个兄弟，跟着田官去吉水量地。

    范如玉举着灯笼走来，暖光里，她眼角的细纹像两瓣梅花，周海蛟的旧部今晨送了信，说他把藏在芦苇荡的二十艘船都交了，还画了份《夜航星图》。

     辛弃疾望着雪空，忽然伸手接住片雪花。

     它在掌心里化了，像滴要落未落的泪：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反。

     是别当人看。

     远处忽有马蹄声如雷。

     秦猛的影子在雪地里拉得老长，他滚鞍下马，腰间铁剑撞得雪块簌簌落：大人！ 孙景元残党混进屯田营了，伪作军令，要烧田契、抢粮车—— 辛弃疾望着梅林外翻涌的雪云，嘴角慢慢扬起。

     他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范如玉肩上，转身对秦猛道：去传我的令：封锁屯田营四门，不许放一人一马出去。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地窖的轮廓。

     但那铁匣里的策论，却在风雪中焐得发烫，像块埋在地心的火炭，只等冰裂时，烧穿这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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