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3/3)
他将长矛插在血泊里,对着他嘶吼出声,
“爹!”
这一声“爹”如离箭一般破空而来,险些撕裂梁缙中的心肺。
梁鹤与不顾身旁刀光剑影,停步大喊,
“爹,投降吧,我梁家不做反臣!”
“娘还在京城呢,爹爹反了,她该怎么办?”
话音未落全,突然一列杀手自西翼寨楼跃出,直扑他而来,当先一人往前勠力一挑,一剑刺在梁鹤与的胳膊,血花溅在他沾满汗污的面颊,他却连眼都不眨一下,视死如归重新扑出。
梁缙中见状,立即扫目过去,
只见怀王带着几人从一楼营内来到西翼寨楼,见此情景扭头与楼上的梁缙中斥道,
“梁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将令郎拿下,免得他坏了事!”
梁缙中一言未发,只看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身上,底下梁鹤与哭着一声又一声在唤他,他深知他眼下该折回中军主帐,继续主持战事,他还有赢面,可看着血泊里视死如归的儿子,脚步却灌了铅似的迈不开。
倘若儿子支持他,他尚能背水一战,可偏与儿选择与他为敌。
眼前不断浮现妻子那张娇柔的面孔,与儿子挥杀的身影相重叠,梁缙中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忽然在这一刻萌生一个念头,又在一瞬间下定决心。
梁家不能倒。
看到这样的儿子,他该是欣慰的,有他在,梁家不会倒。
既如此,他这个做父亲的必须送他一程。
“弓来!”他突然出声。
参将见他双目凝着底下的梁鹤与,只当他要杀儿子,吓出一身汗,“侯爷,您三思!”
梁缙中一记阴冷的眼神扫过去,那参将不得已,只得入内取来他的雕花硬弓,梁缙中接过长弓,立即拉开搭箭,底下廊庑一脚的怀王见他终于舍得除去这个掣肘,幽的一笑。
不料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耳后骤然传来破空锐响,濒死的恐惧席卷全身,正待回眸,一只箭矢贯穿他脖颈,血水如瀑喷出,怀王愕住身子直挺挺栽下去。
确认怀王死后,梁缙中随即精准掷出一柄长刀,刀锋不偏不倚割下怀王头颅。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怔住。
天地静了一瞬。
梁鹤与嘴唇张得极大,视线从父亲身上移至怀王,渐而看着那颗头颅从寨坡往下滚落,一路滚至他脚边,怀王死不瞑目的双眼正直勾勾地瞪着他,梁鹤与胸中一阵翻涌,强忍恶心,抬眼望向梁缙中。
却见梁缙中已举刀架于自己颈侧。
梁鹤与瞳孔骤缩,嘶声大吼:“爹!不要!”
梁缙中却无犹豫,方才一箭射杀怀王,是他替儿子送给七皇子的一份投名状,以皇帝护短的性子,未必会处死怀王,但七皇子一定不愿意看到怀王苟活,一刀了却怀王性命,帮着儿子立下战功,儿子那条命和梁家根基就保住了。
而这第二刀,是要替儿子斩断与他的干系。
与儿至孝,岂会弑父,可他若不死,妻儿脱不了身。
“照顾好你娘!”
梁缙中喝出这一句,举刀打算自刎。
可就在这时,一支粗大无比的箭矢以摧枯拉朽之势正冲眉心逼来,他甚至未及反应,箭矢已没入额间,脑浆炸开,痛楚与意识在同一瞬间戛然而止,那具高大巍峨的身躯自栏边翻落,重重坠下寨台。
青禾自马背疾驰而至,身影如轻鹰似的,从半空掠下,抽出腰间软剑,一刀砍下梁缙中的头颅,将之扔给已然呆滞的梁鹤与,
“拿这两颗人头,换你性命!”
梁鹤与呆滞地看着父亲的人头,心狂跳不止,脸上因惊骇过度而血色褪尽,哇的一声吐出腹内翻江倒海的秽物,膝盖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望向那颗无比熟悉的头颅,含着泪颤着胳膊,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过来,紧紧搂在怀里,身心如死。
两位主犯一除,余者望风而靡。
青禾率人收拾残局,整肃兵马,将一应叛将捆缚,准备押解回京。
梁鹤与终在长孙陵劝慰下,怀抱两颗头颅,策马向西便门驶去。
彼时已是凌晨卯时初刻,头顶的扬尘渐渐散去,天际微露出一丝鱼肚白。
朦胧的晨雾里,前方城楼轮廓渐显。
梁鹤与麻木地抱着两颗人头,任凭马儿往前驶来,哨兵早早察觉是长孙陵一行归来,立即放下吊桥,两匹骏马冲破晨雾打吊桥疾驰而过,便在此时,梁鹤与蓦然发现,洞开的城门甬道下立着一人。
只见她也还穿着前日订婚时那身大红喜服,衣襟处金线绣成的凤尾栩栩如生,被晨风掀起,恍若在茫茫白雾中振翅欲飞。
她手中不知握着何物,双袖合于腹前,身姿秀逸笔挺,毫无深闺贵女的娇柔之气,反似一株俏立的早梅,凌风不折。
是谢茹韵。
梁鹤与眼眸被刺痛,深深凝睇她不动,在长孙陵的搀扶下,他搂抱住人头,踉跄下马,一步一步来到她跟前,借着甬道壁处熊熊篝火之光,他看清她的眉目,那当然是一张无比皎洁的脸蛋,明艳如旧,只是眼角似有哭过的痕迹。
梁鹤与大抵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一面,忍住满喉酸涩,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来,“你怎么来了?这般早,也不添件披风,万一着了凉该如何是好?”
谢茹韵眉目清冽注视他,只见那张清秀的面庞覆满斑驳的血污,眼眸里血丝盘乱,再无往日半分柔软,反倒添了几分被战火淬炼过的刚毅与果绝。
不一样了,一夜之间,他好似变了个人,耀眼得叫人不敢认。
“我昨夜便来了,一直在城楼等你,等你回来,将这个还给你。
”
梁鹤与顺着她视线往她掌心瞧去,正见昨夜他交还给明怡那方鸳鸯玉佩好好地躺在她掌心,梁鹤与心神一晃,瞳仁深深缩起,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谢茹韵直视他的眉眼。
梁鹤与眼眶通红发涩,一抹银亮的光芒穿透这一夜痛苦迷茫的烟尘,自他瞳仁深处挣扎而出,尾音止不住地发颤,“你不嫌我是逆臣之后?”
“我谢茹韵岂是那等眼光狭隘之辈?”姑娘声线从未如此铿锵,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他,见他一身血迹昭彰,满目心疼,“我怎会嫌你,我喜爱还来不及,在我眼里,你便是最英勇无畏的战士!”
梁鹤与深吸着气,“你还愿意嫁我?”
“当然!”谢茹韵忍着泪颔首。
压抑了一夜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梁鹤与搁开两个头颅,将她重重抱在怀里,纵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