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困镜(2/3)
看。
他模仿对方的动作和眼神,也凑到妻子身上闻一闻。
彼此的汗味儿分不清。
先把床铺了,睡个午觉吧,妻子说,反正床单得再洗一遍。
好啊,小刘起身,大伸懒腰。
找美工刀,打开装床单被罩的纸箱。
妻子开空调,拆一包纸中,擦小刘背上的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醒时已是傍晚,卧室一团幽暗,隔着花影,窗外看不真切。
对面是同样老旧的六层板楼,楼角避雷针上,似乎站着一只失群的鸽子。
这是二楼,小刘恍如梦醒,不习惯新的视角,目光贪婪地向远处探。
某个窗口亮起,人影婆娑,他像头回见到人间灯火。
过去多年租住的,都是十几二十层的塔楼,所谓城市夜景,不过是缥缈的星火点点,让人想起儿时磷火跳动的野坟地。
从汗津津的床单上把自己揭起来。
他没开灯,光着身子站到窗前,任汗珠在肋间滚落,掠起飕飕凉意。
刚刚是一场热烈的和解,比之以往,似乎多些节庆意味。
就像准备充分、状态良好的运动员,动作与心思,都恰到好处地饱满,连事后的空虚都来得不同,如弧线跃升至顶点,却并未跌落,只是怅然地凌空流连。
妻子在包裹、纸箱、塑料盒之间来回移动,沙发上罩着一张大塑料布,堆着无法归类的零碎。
他穿上短裤,过去帮忙,打开装秋冬衣物的帆布袋。
妻子说,放着,别添乱。
他便去拆纸箱,一只一只全拆开,但不知道该把东西往哪儿拿。
就像之前打包,他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
想抽就抽,妻子说,打火机捏得咔吧咔吧响。
小刘笑笑,走到客厅阳台。
除了窗前的蔷薇,阳台上有几盆老张留下的花。
每隔几秒滴落的水珠仍在滴,但那朵花苞已经躲开。
水珠落入虚空。
两居室格局大方,不只房间规整,厕所都比一般的宽敞,客厅四四方方,虽有些呆,但贴墙的书架在角落拐出个吧台,隔出小小一块幽静的飞地。
可以坐这儿看书,小刘在吧台高脚凳上坐下来,还能喝酒,看电视。
妻子说,这老张把家里装得像个酒吧。
是啊,他拧亮吧台顶灯,看见上面是个杯架,挂着两排高脚杯。
他摘下一只杯子,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客人。
姑娘,再来一杯,他说。
妻子哼了一声,骂他神经病。
妻子不喜欢他喝酒,尤其在家里。
不知为什么,他在外面从不喝多,在家一喝就过量,醉到认不得自己。
他一边品尝想象的酒,一边挑剔老张的家具装修,高高低低,拐弯抹角,净是多此一举的讲究。
就像老张这人,他总结道,虚张声势。
妻子没笑,说,你把镜子拆了。
好啊,他挂回杯子,跳下高脚凳,把那面自已亲手救下来的镜子扛到阳台拆封,将拆下的木框、纸壳,拿出去堆在楼道。
然后摆好镜子,擦擦镜面。
他从镜子里看着自己和身后的妻子,感到心里有些话,但又想不起是什么。
妻子说,收拾你的书吧。
好啊,小刘说。
老张不让动的,除了大件家具,其余都是散
客厅传来妻子收拾的动静。
小刘回过神,件,一辆婴儿车、遍布各处的儿童玩具、不值钱但舍不得丢的小摆设,以及瓶瓶罐罐和半架子书老张比小刘还爱买书,有些塑封都不拆,整套整套堆起来。
出国前,老张散了一批藏书,有些就到了小刘手里。
如今,这些书作为小刘的藏书,又荣归故里。
在把那些书摆进书架前,小刘拿起藏书章在每一本扉页上戳一下,像宣示所有权。
大包箱里,有些书属于妻子,两人在一起之前妻子自己买的。
他拿起一本翻开,也盖上藏书章。
这是我的书,妻子说。
咱们的书,他给她看藏书章。
妻子拿过书看印章。
好丑,送你了,妻子轻轻合上书,放回他手里。
这是一本精装版《漫长的告别》。
他拿在手里,翻看几页,也许看进了两个句子,然后仔细寻个位置,摆上书架。
箱子里另外几本妻子的书,他也拿出来,一一戳上藏书章。
很快,书架上摆满了属于他们的书。
两人一边各自收拾,一边商量晚饭怎么吃。
妻子忽然停下,将拉开一半的帆布袋拉链又合上。
怎么了?小刘问。
妻子不言语,发了会儿呆,拿起软尺,在两间卧室各走一圈儿,在吧台边坐下,说,硬塞硬挤,像填鸭子。
小刘不言语,也到两间卧室各走一圈儿。
两居多好,次卧做书房,小刘说。
妻子丢下软尺,皱起鼻子吸了几下,让小刘把窗户都打开,卧室衣柜门也打开,重新拉开帆布袋,整理衣物。
天已黑透,卧室没开灯,只有客厅吊灯余光投下的薄薄一团光。
小刘摸了一会儿没摸着开关,索性算了,绕过梳妆台、椅子,挪到床边的组合衣柜跟前,将推拉门一扇扇打开。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光线,看得出物体的轮廓。
老张的那些散件都不大,却像遍布的关节,将室内空间联结成浑然一体。
小刘拉开衣柜最后一扇门,蓦地怔住,惊叹一声,然后放声号叫。
妻子闻声走进卧室。
小刘已跌翻在地,哑了似的啊啊地叫。
妻子打开灯,退了半步,只喊半声,便噎在那里,大张着嘴,像心窝被人狠捶一拳。
这时,吓到他们的那个东西从衣柜里倒下来,直直摔在两人面前,是白惨惨的、通体赤裸的一个女人-全身塑料模特,头戴黑发,胸脯高耸,两臂下垂,手掌微微摊开着,像要抓握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妻子像极了惊悚片里受惊吓的女人,已经冷静下来的小刘忍不住这样想。
这样一想,他倒不怕了,爬起来,一把抱紧妻子,说没事儿,没事JL儿.不怕,不怕,就是个衣架,他妈的--他妈的。
那模特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有些嘲讽,那种假装无辜的嘲讽。
小刘愤怒,又骂了→串脏话,有些自己也不明其意。
妻子有些崩溃,躲进厕所,不出声。
小刘将模特搬出来。
厕所传出妻子压抑的抽泣声。
他僵挺在原地,仔细聆听,妻子在抱怨她自己。
小刘知道,接下来,怨言很快就会延展到工作、专业、父母,以及诸如命运和选择等抽象主题。
小刘听得心猿意马,腹中沉甸甸,心下惴惴的,体内如晃荡着半腔子凉水。
他定一定神,朝那模特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像吃了刽子手的快刀,模特脑袋应声而落。
小刘更火,咬牙切齿。
我拿下去扔了,没事啊,没事,他捡起模特脑袋。
不怕,他穿好衣裤,站在厕所门口对里面说,次卧我也检查了,没藏其他女人。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太好笑,干咳两声,对模特说,走吧,大姐。
他把模特脑袋安回去,抱到门口,打开门,再抱起来,有点别扭,又放下,换个方向,从模特的身后抱起来。
小刘想把模特扛在肩头,楼道太窄,不是头顶在墙上,就是脚踢到楼梯扶手,还是抱着,噔噔噔跑到一楼。
这时,单元门上的窟窿伸进一只手,拧开门禁,一道人影闪进来。
出去啊,是那捡废品的瘦老头,指指小刘怀中女人,不要了吧?
啊,不要了,不要了。
小刘赶紧把模特放下。
老头转身拉开单元门,退出去,用脚撑住门。
小刘双手拿住模特的腰,将其脸朝下,拎一捆东西似的往外走。
给我,给我。
老头接过模特,放在自己身边。
模特高挑挺立,目视远方,显得老头像个矮人国的霍比特人。
老头松开脚,单元门合上,四下没了光亮。
小刘长舒一口气,要拿起模特,老头拦住,我来。
说话间已抱起模特的腿,高高举起扛在肩头。
走几步停下来,回头问小刘,住二楼?啊,
对,二楼。
小刘说。
老头说,那咱们是邻居。
拐弯走了。
邻居?听起来陌生,像某个历史时期的特定词语。
自离家上学,二十几年来,搬来搬去,见了无数陌生人,却没有过真正的邻居。
住在蜂窝式塔楼这些年,甚至不知道隔璧蜂房是否住着活物,是否有人气儿。
抽完半支烟,见老头回来。
模特不知给他丢去了哪里。
小刘这才想起,刚刚下楼没看见丢在楼道的木框和纸壳,八成也是老头拿走了。
住二楼对吧?老头说,那塑料人儿,是三楼的。
三楼?小刘仰头看,先看见自己卧室窗口伸出的金属晾衣架,再往上是三楼卧室窗口,防盗窗像只笼子,笼中有些什么,但看不分明。
三楼两个年轻小伙,是艺术造型师,就是剃头的,他们有好些个塑料人儿,脑袋瓜儿还有头发,看见没?老头不抬头,只拿手向上指。
小伙跟我说,塑料人儿那头发,可都是真的,专门从收头发的那儿买的。
还是看不真切,但小刘能想象,说,哦,哦,谢谢您。
踩灭烟头上楼了。
妻子蹲在沙发边,对着塑料布上的零碎发呆,那副表情,让小刘想起电影里渐渐进入倒叙时间的淡出镜头。
破案了,他说,三楼掉下来的,发廊小哥的道具。
妻子不言语。
他走进卧室,把脑袋探出窗外看三楼。
三楼防盗窗破了个洞。
他打开手机电筒往上照。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防盗窗破洞旁边,卡着一只红头发的女性头颅,侧脸面向小刘,像在求救,又像在偷窥。
三楼掉下来的--自己跑衣柜里去了?是人还是鬼?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硬邦邦,冰凉凉。
行了,不是人也不是鬼,是一坨塑料,小刘说。
缩回身体,脑袋磕到窗扇把手。
一磕,倒是磕明白了。
他关上纱窗,给上周请来开荒的保洁大姐打电话。
不等他问,大姐全招了,说那模特就躺在窗外的晾衣架上,她哪知道是楼上掉下来的。
小刘打开手机喇叭,给妻子听,大姐娓娓道